（注：文中有关名称均系化名 文/叶善锦 陈美兰 图/周威）
在一些医院里，活跃着这样一个群体，既非医生、也非患者，他们是医药代表。医药代表每天与医生谈笑风生，为利苟合；他们之于医院和医生，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他们之于患者，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们之于国家审计，则是医院体制机制的毒瘤，必须拔之而后快。怎样发现并根除毒瘤，发挥审计的功能和作用，维护国家和人民群众的利益？路还很长、很艰辛，但意义重大。
2016年夏天，根据工作安排，Y市审计局例行组织对Y市人民医院开展财务收支审计。该医院是一家三甲医院，年医疗总收入约8亿元，其中药品收入约4.5亿元。近年来，该医院发展迅速，收入差不多每两年翻一番，远超同行业平均水平。
说到Y市人民医院，就不得不回想起2010年初秋的某日。那一天，艳阳高照，本是一年之中很普通的一天，然而因为一位“特个性”的审计对象，而成为Y市审计人员印象深刻的一天。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2010年，Y市中心医院老院长退休，该市人民医院院长黄华接任中心医院院长，当时Y市审计局例行组织对黄华进行任期经济责任审计。这本来是一次很普通的审计，却发生了一件让Y市审计人员“大跌眼镜”的事情。黄华，五短身材、皮肤黝黑，操一口难懂的湘西话，就是他——认为审计报告征求意见稿对其在人民医院工作期间的评价不准确，一怒之下，将征求意见稿甩在审计组面前并略带嚣张地说：“你审你的，我干我的，不懂医院管理就别胡说八道！”
这天，风和日丽。审计组进驻Y市人民医院实施现场审计已经一个星期，但如何审？如何找到突破口？审计组长老叶一筹莫展。问题不只这些，审计组明显感觉到这家医院不是特别配合审计，开进点会时院长黄华缺席了不说，事后也没有到审计现场打过照面。想起这些，老叶倍感压力⋯⋯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老叶决定召集审计组人员讨论审计思路，群策群力。
老审计李响说：“医院业务不外乎四块，分别是医技医疗、药品、器械、行政后勤，但真的审起来，难度比较大，项项涉及医疗专业知识；如果审计发现的问题不痛不痒，人家院长可是不好讲话啊，说不定还会给我们什么难堪呢！”
小赵接茬儿说：“如果审计医疗业务，估计有点够呛，我们审计组没有懂这方面业务的人啊；如果不涉及医疗业务，好像都没有什么好审的，现在的管理都比较规范，很难发现实质性的问题。”
负责前期数据采集的小吴说：“医疗业务也不是不能审，如果从数据分析，进行挖掘分析兴许可以发现一些问题，以前也有这种案例，但这需要时间，目前数据采集基本完成，整理起来还有些难度。”
审计新兵小柏跃跃欲试：“要不我们查药品回扣吧！前两年江苏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估计每家医院都存在。这家医院药品采购量这么大，估计水比较深。”
小赵冲小柏点点头，赞许地说：“小柏说得很有道理，我认为可以作为一次创新尝试，这些年对这家医院的举报确实比较多，问题估计不会少。”
老叶说：“如果要审出精彩，必须有深度、有力度。药品和器械回扣审计倒是一个好的突破口，涉及医疗业务知识也不多，查出来后有社会效果和警示意义，但没有具体举报线索，查出问题的可能性比较小。”
审计组围绕医院的四项业务讨论来讨论去，整整两个小时，出的主意多、思路多，但具体落实的措施不多，总之出彩的审计思路实施难度大，容易实现的又不够有力度。
散会后，老叶有些烦躁，决定拉上李响去医院门诊楼溜达溜达，梳理梳理思路。碰巧，老叶和李响去医院的时候正好是下午，医院就诊的患者比较少，于是，两人从医院一楼的门诊部开始，顺带对医院业务进行“测试”起来。李响去挂了个号，老叶陪同，两人乐呵呵地走进了A科室，接诊的是一位女医生，40岁左右，慈眉善目，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向来健谈的李响，称自己来自Y市某个县的农村，现在在城里务工，并详细介绍了自己的胃有些不舒服，但具体有哪些症状，自己也说不明白。这位医生认真听了李响的描述，煞有介事地把了脉，说估计是慢性胃炎，吃点药就没事了，然后就准备开处方，并问李响：“你需要开几个疗程？”
老叶瞄了瞄医生的工牌，问道：“张医生，像我兄弟这种情况一般需要开几个疗程才能好呢？”
医生说：“像他这种情况，现在还不算严重，如果拖的时间长了，会发生癌变的，那就麻烦了，所以要及早治疗。一般最少得三到五个疗程吧！”
李响接着问：“那一个疗程要多少钱啊？”
医生说：“估计400多元吧，加起来总共2000元左右，钱不多。”
老叶呆了一下，继续说：“我们今天没有带这么多钱，只带了700元，能不能少开点呀？”
医生立即就表现出有些不耐烦：“那你就开一个半疗程吧。”说着，大笔一挥，“去收费窗口交费准备拿药吧。”
两人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医生愈发不耐烦了，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就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从接诊室出来，李响自言自语：“这个女大夫都还没有给我做其他检查，怎么就给开了这么多药？”
恰好旁边有位老太太，也是来看病的，就接话说：“现在啊，医生开的药可以当饭吃了，我每天吃的药比饭还多。又贵，这点退休工资差不多都给医院了，医院真是不敢来啊。”
两人话别老人，又转悠到住院部16楼脊柱外科，突然发现这里挂了两块牌子“乾莱药品临床试验基地”和“乾莱医药公司合作单位”。老叶和李响一商量，总觉得这个地方不对劲，挂这两个牌子，科室同意吗？医院方面同意吗？
两人回到了现场审计办公室，准备针对脊柱外科的两个合作单位查询资料。奇怪的是，在财务资料上未发现有这家医院与合作单位的往来记录。这时，老叶的脑海里面好像亮起一丝曙光，一个审计思路若隐若现在形成。
作为计算机审计能手的老叶，决定发挥特长，亲自操刀去验证自己的想法。他立即安排审计人员对医院近年来的药品进销存数据和开发处方数据进行了采集，并亲自对医院药品的处方开具和销售情况进行分析，分析结果让老叶大吃一惊。住院科室中，药品销售最多的科室就是16楼的脊柱外科。门诊科室中，老叶他们遇到的那位张姓医生，就是开药最多的医生之一，在全院600多名医生中排到第24位。老叶一寻思，这个随机抽查咋就这么准呢？看来这个问题还是挺普遍的嘛！
老叶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老叶负责，与医院相关科室和人员进行接触；一路由李响带队，围绕16楼发现的乾莱医药公司开展调查。
老叶带着小柏，直奔医院药品管理科，找到该部门负责人李科长，在说明来意后，老叶开门见山地说：“李科长，你们医院药品的管理情况能给我们详细说明一下吗？”
李科长不假思索地说：“这个没问题，但我得先向我们分管领导请示一下。”
老叶说：“那行，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李科长拿起手机，走出办公室，约10分钟后，他回到办公室，满脸堆笑地说：“领导要求我们全力配合好审计工作。”
他一边招呼老叶他们落座，一边忙不迭地沏茶倒水。随后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我们医院的药品已经实现全省集中招标采购，并全部使用网上药品采购系统来完成具体药品采购业务，我们只提出具体参数和需求，不对品牌设限。进入我们医院的药品，必须按网上中标价降低10%左右，否则不予采购，还有⋯⋯”他略显自豪地说，“我们医院对药品实行开单处罚制度，如果某药品当月销量排名前十，则下个月就要暂停使用。总之，我们对药品的管理做得很好，现在社会上的热点问题都在讨论医疗行业内幕，说药品价格高，动不动就是百分之几百的利润，说医生拿回扣，老百姓看病贵等，这些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在我们医院真的不存在，院长对这个抓得很严格，大会小会都多次强调了。”
如果李科长讲的都是事实，那位张姓医生为什么要给开那么多药呢？况且李响的胃病还是虚报的。16楼那两个牌子对医院又有什么好处呢？没有好处为什么要挂在那么显眼的位置呢？那可是变相广告啊！
老叶满腹疑问，一时进退两难：这位李科长描述的情况与自己的体验和分析出入有点大啊。
先稳住这位李科长，看另一组会有什么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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