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采菱
策湖，几乎每天都是在早晨男人们的桨声欸乃中开始，然后在黄昏女人们的浣衣欢笑中结束的。只有在菱角收获的时候，女人才会和男人们一起下湖一起晚归。这个季节的策湖是属于所有女人的！
策湖人曾经最看不起大冶人，只因为一个关于菱角的笑话：话说有个策湖小伙子娶了个大冶女人，那女儿的娘家人来探亲，带回去了一袋子菱角作为礼物。后来女儿女婿回门时又带去了一袋子菱角。丈母娘看着那菱角面露愁容道：“好姑爷，这菱角好吃是好吃，就是核太大了！”这笑话把策湖人的骄傲都挑逗起来了，看来大冶坨真是大冶坨啊！
第一场凉凉的秋风吹过，湖面上泛起了丝丝涟漪。不远的湖面上块块菱田藤叶繁茂，远望像湖中间的沙洲。轻吸一口气，空气中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甜香，这种气味属于已经成熟的菱角。想此时湖中荷叶已经开始枯萎，漆黑坚硬的莲子端坐在莲房中，只等一阵风起然后纷纷簌簌地跃进水里去。而菱角的藤叶也开始慢慢由碧绿变成青绿，顶端的叶片慢慢变成深红，再在一夜秋风里全部变成赭石色的时候，全村倾巢出动采菱的场面不亚于一场出征。
在菱角藤叶密密匝匝的水域，船行靠桨，因为摩擦力巨大，得桨双桨插进菱角丛林里同时均衡用力往后推，好不容易前进半米，老练的船夫会顺势将双桨后置与船身平行，趁着船行半米的惯性将桨叶从藤蔓中抽离出来。不然的话，桨叶随即会被藤蔓缠绕，到时候真是进退两难。唯一的办法只有把桨桩摇松拔出来，再抱着桨柄把桨叶从纠缠中抽离，然后重新架设船桨。如果再有点逆风或横风，那在菱角的海洋中步步难行的尴尬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所以采菱要用到一种椭圆形的“浴盆”，这是手巧的木匠专为采菱女人设计制造的：浴盆像个放大版的平底脚盆，因为浴盆底部宽大与水面上的菱角藤叶接触面积更大，所以相比木船而言，它的稳定性更好，在藤叶缠杂的菱角田里，它更小巧也更灵活。仅依靠一把水瓢，就能在菱田里左冲右突，随意前进了。
采菱出发时一条船上最多可以堆放四只浴盆，等到了菱田边，浴盆被一只一只地放下水去。每一只浴盆下水，就紧随着一个身材娇小的采菱女从船上跨进浴盆去，那场面像放生，更像分娩！一时间，船夫的大声叮嘱声，采菱女银铃般的说笑声，浴盆下水的噗通声，水瓢划水的哗哗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放完所有的浴盆，木船会立即返回，送来另一批采菱女。等所有的浴盆和采菱女送完，划船男子大多上岸休息，因为等收获的菱角上岸后，真正的体力劳动都是属于男人们的！
水生的大哥是极少数不愿回来休息的男人之一，谁不知道水生的未婚妻娟子是策湖一带数一数二的美人呢？大哥送完了采菱女就随手抓起一把菱角藤拴住木船，拿起船舱里的鱼竿坐在后板舱上钓鱼，一只眼睛看浮漂，另一只眼睛则总是笑意盈盈地盯着娟子的浴盆。
“哟，这船上的后生是在钓鱼呢，还是钓美人鱼啊？”无数浴盆上笑得花枝乱颤。
“看今天这天气，午时怕是会有阵头雨呢！到时候看你们求不求我？”后生也笑了，顺手将刚钓上来的一条黄颡鱼装进鱼网里去。
“切，就算真下雨了，也指望不上你。只怕到时候除了娟子，再没得其他人能上的了你的船哦！我们还是各人怀里揣个耙——自家疼自家，摘片荷叶躲雨吧！”
空旷的湖面上朗笑阵阵，菱田上空厚重如棉花山一般的云团很快将这阵朗笑传到了更远的地方。。。。。。
浴盆前面略小，只能坐得下一个小个子的女人。采菱女人蹲下身子坐在小板凳上后，盆沿就几乎与水面平齐，而浴盆的后部会高高翘起，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翻掉的样子。这时得格外小心，连大笑都是有危险的。等到采菱女一边用水瓢划水前进，一边顺手将菱角从藤上摘下，再顺手扔进身后的浴盆里，小半天就在浴盆的后部堆积成一座小山的时候，浴盆会慢慢平衡起来，倒变得越来越平稳了。
比起收割其他的农作物，采菱的动作更符合收获的概念：采菱女左手捞起一朵菱禾顺势翻转过来，青绿色或青红色的菱角赫然在目，一朵菱禾上三四个成熟的果实，个个颗粒饱满得像极了卓别林的胡须。还有三四个是嫩绿色的，虽然体型也够大，但这种嫩菱角最适合生吃和做菜，比黑红色的老菱角更受老人孩子欢迎。采菱女的右手迅速摘下菱角，沿着身体右侧划个半圆顺势往身后一抛，那一把菱角准确无误地落在浴盆后部，迅速地堆叠起来！
午饭照例是送到菱田边吃的，不过送饭的都是男人！那饭肯定简单到极致，口味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这是策湖男人一年中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几顿饭之一。采菱女凑在船舱里，一边调笑饭菜的口味，一边谈论着今年菱角的收成。策湖女人一向主内，这几天因为采菱倒成了家里的劳动力，大家心里都有几分格外的兴奋。
对于以养鱼捕鱼而生的策湖人而言，种菱采菱只能算副业，因为菱角是零食，价不高所以收成的确不多。就像庄稼人在棉花地里种西瓜，在稻谷田里种荸荠一样，这种额外的收成不管多少都足以让他们兴奋不已。而对于策湖女人而言，种菱采菱除了增加收入之外，还有家庭地位之类更饱满更崇高的含义。
傍晚时分，去接采菱女的船只渐次归来。船头依然摆放着浴盆，但船身吃水很深。菱角被转移堆放在船舱里，采菱女就直接坐在菱角上，一边剥着嫩菱角往嘴里塞，一边大声谈笑。菱角一旦上了船，她们的工作就完成了，剩下的挑拣、装袋子、售卖装车都是男人的事了。当然结账收钱的时候，她们是一定在现场的。
船靠岸，女人们迅速离去，各自回家换洗，菱角的汁液有很强的染色能力，不迅速用香皂洗去，那种乌红色会一直沾附在手上和衣服上，半年都洗不掉的。男人们则慢慢卸下浴盆，拖到岸上堆放好，再返回船上开始往船舱里灌水。菱角的分类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老菱和嫩菱角分开来。而区分老嫩的最好办法就是用湖水。当装满大半船菱角的船舱里再灌满水后，嫩绿色的菱角会浮在水面上，而成熟的老菱会沉在水底。自然界造物的艺术简单直接，屡试不爽！
嫩菱角虽然会贵一点，因为那几乎是不卖的：谁家没个老人孩子的，难不成你家棉花地里种的西瓜自己一个也不吃么？用指甲剥开嫩菱，里面甜润多汁的菱肉永远充满诱惑，“菱角是个怪，越吃越爱”，若没有大人提醒，孩子们是永远不会停下嘴的。可是菱角涨胃，嫩菱角能把肚子吃撑，然后让人整晚翻来覆去睡不了觉。最好的吃法是做菜，嫩菱切片，配几片瘦肉，撒几丝辣椒，大火翻炒几分钟，一道时令妙菜就做好了。入口软糯，甜香可口，带着初秋神秘的灰蓝色，不知道曾仍多少人迷醉！
老菱角大多卖掉，几毛钱一斤，没人靠这个过生活。最后留下几蛇皮袋，寻一个秋老虎肆虐的晴日，铺开一次性晒干，做成过冬的零食。被买走的老菱角，有的做成罐头，有的煮熟后被摆放在水果摊位上叫卖，第一天每斤三块，第二天每斤一块，第三天买一斤苹果送一斤熟菱角啦！煮熟的菱角不耐存放，真是一种应季的奇怪的果实啊！
而慢慢散架的菱田，渐渐枝叶批离。还有一些没来得及采摘的老菱，兀自沉入水中，成为来年菱田的种子。所以只要种过一次菱角，此后无论多少年，那块菱田都无需再次播种。策湖人的自豪和骄傲，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在那里继续生长！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