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讼15步法”能给年轻律师带来什么？

  作者 | 周心畅律师

2022年3月，我第一次接触陈特律师的诉讼15步法，对于该课程的第一印象便是：这是一把“牛刀”。结合扎实的专业基础，诉讼15步法所提供的工作指引能支撑律师将承办案件做到极致。诉讼15步法强调了律师作为法律服务行业从业者的“服务意识”——不仅服务客户、法官，更是服务案件本身。在诉讼15步法中，每一步都彼此交织，环环相扣。可以说，它既是团队管理者排兵布阵的战略，也是年轻律师将具体工作串联在一起的线索。

在初步听完诉讼15步法的内容后，我开始有意识地对照课程，对自己正在独立承办的一个“小案”进行复盘。本文作为诉讼15步法的心得，或许无法完整复述诉讼15步法中的每一步，但至少能从个体经验出发，讨论如何将15步法付诸实践。当然，当我对自己所办理的这个“小案”进行回顾，会发现它或许并没有用到“牛刀”的全部。这例简单的合同纠纷可能没有复杂的法律关系和争点，但在事实方面仍有不少需要注意和被解释的细节。而从这个意义上而言，诉讼15步法始终有自己施展的空间。

  一、案件接洽：了解案件背景及当事人

在案件接洽阶段，最主要的工作便是了解案情及当事人的基本情况。如有可能，最好需要对当事人背景进行尽调。根据当事人是原告还是被告，案件可能尚未启动，也可能已进行到紧迫阶段。针对前述不同的情形，在具体处理上或许略有出入，但对于所需要了解的信息是基本相通的。

在我处理的这例合同纠纷中，案件是由同学介绍而来，当事人也是我的同龄人。他在初次咨询时其实对整个纠纷走向并无预期，甚至因此怀抱着对未知的担忧：他要如何解除合同，又将面临怎样的违约责任。为给出相对具体的意见，律师需要做的第一步便是了解案情。具体到合同纠纷中，就需要通读合同（至少是合同的重点条款），对双方的权利义务进行初步了解，并请当事人就合同签署和履行的背景、整体情况进行说明，再有针对性对当事人或相对方是否存在违约行为做进一步询问。这一阶段更多是依赖于当事人所提供信息，而律师所能提供初步法律意见也局限于该部分信息。在给出初步法律意见和一些必要的指导后，当事人可能会就此采取行动，并影响案件后续发展。因此，不能仅就当事人当时当下的诉求给出建议。尤其在诉讼还未启动，争议尚未显现时，更要为后续做好铺垫。例如，在前述案件中，即使当事人希望尽快解除合同，我给出的建议仍是按兵不动。根据合同的履行状况及约定，我方在当时并不享有约定或法定的解约权。考虑到合同已陷入僵局的情形，对我方而言更好的策略是等待对方下一步行动。

当然，诉讼在很多时候都不一定最终发生，也不是纠纷的唯一解决途径。如当事人有意在诉前解决，双方亦有可能通过协商谈判的方式将纠纷和平化解。

  二、事实梳理、法律检索、案例研究：从抽象到具体的循环

在律师正式接受委托后，便要着手于更加实质性的案件处理工作。对应到诉讼15步法当中，则是事实梳理、法律检索及案例研究。在前述三步中，我的体验类似于在“抽象-具体”之间不断循环：首先是将当事人陈述的抽象背景落实为具体事实，再从具体事实中概括出抽象法律问题，最后再对抽象问题进行具体解答，或是搜集具体证据。

根据我粗浅的办案体验，事实梳理、法律检索和案例研究并不一定有明确的阶段性顺序，亦有可能同步进行。同时，根据案情的不同，三者的重要性也可能因案而异：如案件发生在一些冷僻的领域，或是律师对该领域不甚了解，法律检索可能较为关键；如在一些争点没有定论、法官自由裁量空间较大的案件中，案例研究可能更加重要；而在一些法律关系简单而事实细节复杂的案件中，事实梳理可能会成为整个案件的核心。

如果仅从“办结”案件的角度而言，这些步骤不见得都有必要——尤其当律师独立办案时，日常工作可能已经十分饱和，再抽空完成这些工作就成了一种奢侈。但不可否认，案件的事实梳理、法律检索和案例研究等基础性工作能帮助青年律师更快在法律及事实层面“吃透”案件。就我个人体验而言，很多时候，只有具体到个案中，我们才会发现自己对于法律条文存在误解。而在没有上述工作帮助我们交叉检验自己的观点时，一旦发生误读，或是脱离实践理解法律，将影响诉讼策略制定的合理性。

在接触诉讼15步法前，我仅止步于对事实进行简要的、提纲式的备忘录写作，且往往是写到哪儿算哪儿。至于法律检索和案例研究，也只针对事实梳理过程中临时想到的问题，进行发散式的检索、研究。显然，在这样的工作方式不能适配团队作业的需求——由于没有形成具有可读性的书面报告，个人无法将自己掌握的信息与团队成员进行同步。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没有形成一份完成度较高的书面报告的预期，我可能不会认真对待自己检索和研究时所收集的素材。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形成报告并不是为了报告这份文件，而是通过一次写作来帮助我们检视此前的检索和研究，并通过组织它们的过程来梳理自己的思路。写作是通过输出“倒逼”输入的过程。只有在表达时，我们才有可能发现自己思维或专业上的漏洞，从而查缺补漏。

  三、制定诉讼策略与证据评估：目光穿梭于法律与事实之间

在完成基础工作后，就需要对案件诉讼策略进行定调，继而开始正式的文书草拟。在诉讼15步法中，证据评估的前提是诉讼策略确定和诉讼文件起草完成。诉讼策略一经制定，在证据组织的大方向上应该是稳定的，但反映在诉讼文件中的细节和具体表述方式可能是动态的，随着来自当事人乃至对方当事人的反馈而调整。而这一切只为一个主旨服务：如何在法庭上讲好故事。

正如王泽鉴教授所言，法律人的目光要来回穿梭于法律与事实之间。证据评估的过程也是将证据和法律依据建立联系的过程。围绕我方的诉讼策略，通过正向评估、反向评估，在必要时邀请专家进行论证，从而权衡利弊筛选出最终要使用哪些证据，并形成证据清单。

关于证据清单的制作，陈律师在诉讼15步法中提到一个重要原则：克制。证据清单的撰写要紧紧围绕证明事项，减少不必要的发挥，做到“所见即所得”——这主要在于，证据清单中不必要的描述或有空口无凭之嫌，继而降低法官对证据清单的信任程度；又或是过度展开证明目的，发展成辩论意见，最终导致在庭审中打乱表达的节奏。当然，如证据有分组，可以在小结中适当升华，以明确重点。我在早期制作证据清单时，也曾因为对证据内容和证明目的表述过于发散，导致本符合事情发展逻辑排序的证据看起来像一盘散沙。但其实大部分意见在之后的庭审中都有阐述空间，如为“详细”说明问题而损害证据清单的阅读体验，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难免得不偿失。

随着诉讼策略的制定和证据清单的完成，在必要情况下就需要运用可视化工具，将案件脉络整理出来。一方面，可视化能够让当事人更清晰地了解律师办案的进度和已取得的成果。另一方面，可视化工具在法庭上能够降低表达和理解成本，从而在法官有限的注意力时间内清楚说明问题。

  四、庭审准备与庭审：所有工作的最终呈现

不论是在事实梳理，还是在诉讼策略制定、证据评估中，都涉及需要当事人进一步确认、明确的事宜，因而会有数次、多轮制作问题清单的过程。而这一工作在模拟法庭后更显迫切。如在模拟法庭中还发现还存在问题的，应在庭后及时汇总、确认。理想状态下，律师在庭审前对整个案件事实应熟悉到“了如指掌”的程度。

在正式庭审之前，除了熟悉事实、证据以及有关的法律法规外，律师还应当对法官和对方律师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具体而言，可以通过中国庭审公开网对法官及对方律师的庭审视频进行观摩，了解他们的庭审风格；也可以通过中国裁判文书网查找法官和对方律师曾经办的案件，从而对法官或对方律师的专业方向有所把握。就我个人而言，在庭前观摩庭审视频能带来一种身临其境的紧张感，以帮助自己更快、更早进入状态。

而到正式庭审时，有了前面所有这些工作，庭审应当是在律师的掌控之中的。在充分了解案卷材料的前提下，律师可以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在庭审的“口头”工作和“笔头”工作上——即庭审发言和庭审记录。针对庭审发言，陈律师有一场关于《庭审表达技巧》的分享，对此有详细的展开。简言之，在庭审中发言尽量脱稿，保证层次性和条理性，同时注意观察法官的注意力是否在律师所讲的内容上；在具体表达方式上，多运用简洁易懂的口语化语言，保持情绪稳定，且避免过度情绪化的发言。而针对庭审记录，主要是注意跟上节奏，有重点地记录对方发言的要点——这些记录的内容将在法庭中，尤其在辩论阶段帮助己方构建框架，从而对对方观点逐一进行反驳。此外，对于法庭笔录，也要在庭后逐字核对确认是否存在错误或遗漏。

在庭审后，律师应当对庭审情况进行复盘，并针对庭审形成的争议焦点及庭审中还没来得及深入的部分形成代理意见，作为庭审的补充。在未接触诉讼十五步法前，我在尝试撰写代理意见时总落入与答辩状相同的框架中，同时可能会想事无巨细地写清每一点，缺乏抓大放小、突出重点的意识。但恰如陈律师所言，律师需要对法官抱有基本的信心。高明的强调不应是自我重复，而是在原有基础上的拔高。如果开完庭后形成的代理意见仍是与庭审中乃至庭审前提交的文书相雷同的长篇大论，或许会让法官失去阅读的耐心，继而失去强调要点的机会。

  五、总结

在个人尚且短暂的执业时间里，每一次庭审经历都在反复提醒着我：熟悉你的材料。只有将案卷烂熟于心，才有可能在庭审中把握主动权，从而展现出最好的状态。而经过一次对诉讼15步法尝试性的实践，我发现，充分掌握案件的整体和细节是诉讼15步法所导向的必然。

正如开篇所言，诉讼15步法是一把牛刀，它能指导律师解决最复杂的案子，也能在最朴素的小案件中发挥用武之地。毕竟，不论案件繁简、标的大小，每个案件都需要律师提供扎实的基础工作，都需要律师综合运用专业分析能力、写作能力、表达能力和沟通能力。而除却文中几个令我最有感悟的环节，诉讼15步法本身还有更加丰富的内容，例如穿插在所有环节中的汇报和沟通工作，以及模拟法庭的要点等。作为年轻律师，在团队的日常工作中可能仅负责文书的起草，因而容易忽略其他方面能力的提升——诉讼15步法恰恰揭示出，律师安身立命的基础在于案头工作，但律师职业所能提供的价值远远不止于案头工作。学习诉讼15步法是我所接受的一次方法论上的指引，而具体实践诉讼15步法则是一次对自己的检视和校正。相信和我一样的年轻律师们都能在学习诉讼15步法的过程里进一步完善自己，并发掘常规工作对于办好案件而言更深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