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人间词话》),姜夔词被奉为雅词的典范。诗词不仅诉诸于视听,也会引发读者的感觉。一般来说,“诗庄词媚”,“诗文之体,得秋气为佳,词曲之体,得春气为佳”。
姜夔词的境界在众多宋词中很特殊,他的现存的八十多首词几乎清一色的清空醇雅风格,并且首首得冷气。苏轼久负盛名,影响深远的是其豪放词,他的婉约词居多,也能缠绵悱恻。李清照婉约词清丽,也曾语出豪迈。而姜夔的风格很统一,在词人诗人中少见。时常出现冷暖交加的意境,有的词作用字虽是一派温馨旖旎的暖气,但是给人仍以清旷的冰冷之气。
姜词有一个显著的特征,那就是“冷”。我们与其说姜词“清空”或“清劲”或“清绮”,还不如说姜词“清冷”。这一点,前人已经注意到了,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白石词以清虚为体,而时有阴冷处,格调最高。”张炎说:“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词源》卷下)。冷,寒,清,凉,冰等冷色调的字眼频频出现,冠在各种事物前面,传达着离愁别绪,清幽的心境。
如:“长负清景”,“月上汀洲冷”, (《湘月·五湖旧约》)
“青灯摇浪,微凉意思”,(《水龙吟·夜深客子移舟处》)
“月冷龙沙,尘清虎落”,“夜寒风细”“仗酒祓清愁”(《翠楼吟·月冷龙沙》)
“簟枕邀凉”,“细洒冰泉”,(《惜红衣·簟枕邀凉》)
“淮南皓月冷千山”(《踏莎行·燕燕轻盈》)
“一篙寒汐”(《永遇乐·云鬲迷楼》)
“西窗夜凉雨霁”(《解连环·玉鞍重倚》)
“不管清寒与攀摘”,“香冷入瑶席”,“千树压、西湖寒碧”《暗香·旧时月色》
“更衰草寒烟淡薄”(《凄凉犯·绿杨巷陌秋风起》)
“清角吹寒”,“波心荡、冷月无声”(《扬州慢·淮左名都》)
“渚寒烟淡”(《八归·芳莲坠粉》)
钱钟书在《通感》一文说:“颜色似乎有温度,声音似乎有形象,冷暖似乎有重量,气味似乎有锋芒。”他极力在措辞上营造这种风格,月光是冷的,雨是凉的,烟是寒的,泉水是冰的,连尘土都是清的,可见其对清雅的追求。寒冷不是严寒,刺骨的寒冷,是“清寒”,这样的寒冷是清静的,僻静的,悲凉的,不掺杂芜的。号角不是悲怆的,更不是刺耳的,而是“清角”,用冷色形容号角声,叫我们感到呜咽惨淡的号角声在清冷的空气中久久回荡。
如《庆宫春·双桨莼波》:
双桨莼波,一蓑松雨,暮愁渐满空阔。呼我盟鸥,翩翩欲下,背人还过木末。那回归去,荡云雪,孤舟夜发。伤心重见,依约眉山,黛痕低压。
采香径里春寒,老子婆娑,自歌谁答。垂虹西望,飘然引去,此兴平生难遏。酒醒波远,政凝想、明珰素袜。如今安在,唯有阑干,伴人一霎。
这首词是一首写景纪游之词,兼有伤逝、怀古、怀人等多重内容。描绘出一幅凌寒荡舟的空阔画面。飘浮着莼菜的水面,双桨划动;松风时送雨点,冷凝在蓑笠上;暮霭渐渐笼罩湖上,灰暗的流云,纯净的白雪,漂泊的孤舟,“莼波”、“松雨”、“暮愁”,“云雪”,令人生愁。在这云压青山、暮愁渐满的太湖之上、垂虹亭畔飘然不群,放歌抒怀的词人自我形象,颇有遗世独立之感。千载之下,仍能感到寒气阵阵,透彻肌骨。
再如《湘月·五湖旧约》:
五湖旧约,问经年底事,长负清景?暝入西山,渐唤我,一叶夷犹乘兴。倦网都收,归禽时度,月上汀洲冷。中流容与,画桡不点清镜。
谁解唤起湘灵,烟鬟雾鬓,理哀弦鸿阵。玉麈谈玄,叹坐客、多少风流名胜。暗柳萧萧,飞星冉冉,夜久知秋信。鲈鱼应好,旧家乐事谁省。
月夜泛舟湘江,画图上的景物,不论是山是水,是鸟是树,是月是星,是游船还是渔网,都在摇曳着融成一片,笼罩在清冷的辉光里,显得淡雅而又有些朦胧,结尾处的怀旧情思尤为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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