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美人心头肉

光绪进士张镇芳，是袁世凯的嫂子的弟弟。

张镇芳29岁中了进士之后，在户部做了10年的六品京官。李鸿章死后，袁世凯接任直隶总督，张镇芳就跟着袁世凯做事。

袁世凯死后，张镇芳淡出政界，专心经营他创办的盐业银行。这家银行是与金城、中南、大陆银行并称为“北四行”的中资银行。盐业银行的总行最初设在北京，1928年搬到天津，1930年代，又迁到上海。

张镇芳的两个子女先后夭折，就过继了弟弟家的7岁孩子“家琪”来做他的儿子，改名为“伯驹”。

张伯驹18岁时，张镇芳做主，为他娶了安徽督军的女儿为妻。

婚后，张伯驹觉得不满意。

不久，张伯驹自己做主，娶了第二位太太。过了一阵日子后，还是不太满意。然后，他又娶了第三位太太，结果还是不满意。

为此，张镇芳也劝过他，说你已经娶了三个太太了，孩子也有了，以后还是不要再娶了，好好守着家业，过安稳日子吧。

这个张公子，一连娶了三，却没有一个满意的，这家里可怎么待呀。于是，他就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寻欢作乐。

家有银行，就是任性。

1933年，张镇芳在临终前，要求张伯驹到盐业银行做事。张镇芳去世后，张伯驹接受安排，出任盐业银行董事、总稽核等职务。后来，盐业银行总部迁往上海，张伯驹也搬到上海居住。

一天，有人请他到上海有名的风月场“天香阁”聚会。张公子很高兴，欣然前往。

天香阁里有一位花魁，体态婀娜，妩媚动人，艺名潘妃，弹得一手声声入耳的好琵琶，素手拨弦，宛转悠扬，余音缭绕，霓裳迎风，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在当年的上海滩可谓是红极一时。

请客的人花了大价钱，专门给张公子安排了一场潘妃的演奏。

一曲琵琶弦声落，眼前佳人入心田，张公子一眼定终身，于是他心动行动一起来。银行的账也没心思查了，他发动张家在上海的一切资源，要娶潘妃为妻。此事一出，立刻在坊间传为热议话题。

这位潘妃，是小时候被她的继母给卖到青楼的。在遇到张伯驹之前，潘妃已与人定下婚约，此人是唐生智手下的一位警备司令，名叫臧卓，中将军衔。可能是碍于他的身份或者是一时公务繁忙吧，嫁娶之事略有迟缓。张伯驹一出现，把个天香阁搞得沸沸扬扬，看热闹的就怕事不大，都在等着看这个事儿的下文。

臧卓听闻此事后，十分生气，谁这么大胆，敢动他看上的女人，一打听张伯驹的身份背景，他也感到非常棘手。情急之下，他派人将正与张伯驹热恋中的潘妃从天香阁接走，藏了起来。

张伯驹找不到心上人了，急得直跺脚。他召集一班好友，重金打探出潘妃的下落后，又施重金买通了守卫，将潘妃给“接”了出来。

张伯驹带着潘妃，坐上备好的小汽车，到苏州举行了正式的婚礼。臧卓知道后，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就此作罢。

潘妃原名潘白琴，张伯驹为她改名潘素。

37岁的张伯驹娶了20岁的潘素之后，拿出钱财先后遣散了家中的其他太太，只与潘素一个相亲相爱。从此，张公子也不去那些风月场了，也没再有过什么绯闻。

婚后，为了给爱妻解闷，张伯驹请来名师教潘素绘画。潘素很有绘画天赋，一教就会，挥笔成画，尤其擅长重彩山水，她结合唐宋工笔画法，成为金碧青绿以及雪景山水的后起画家。

1940年代，潘素的画作已颇具名气。期间，她还与张大千等人合作绘画。有一次，潘素临摹了一幅古画，张大千看了之后，鉴定说这幅画是真迹。潘素的主要绘画作品有《漓江春晴》、《夏山过雨》、《万松积雪》等。

张伯驹平生有两大爱好，一个是“美人”，一个是“名画名帖”。如今美人在侧，那就唯有“画帖”尚且不足了。

每当发现名画名帖，张伯驹都会不惜重金将其买下，出手大方的他收藏不少稀世珍品。后来，张家几代积累的万贯家财也被张伯驹消耗得差不多了。“天下第一藏家”的名声，也渐渐传扬了出去。

1941年，张伯驹乘车出行途中被人绑架，这个事件第二天就上了《申报》。绑票的人打电话给潘素索要300万赎金，此时，潘素手里只够100万，这是张家的全部存款了。

盐业银行方面因为担心给钱痛快导致绑匪加码，以及开了先例后被他人效仿，于是他们告诉潘素，关键时刻银行只能暗中出钱，但一定要潘素跟对方讲明银行是不肯出钱的，300万数额巨大，筹措这笔赎金需要时日。

这样一来，潘素就只能一个人出面应对这场飞来横祸。她四处奔走、多方求助，中间经过各种“讨价还价”之后，绑匪答应让潘素和张伯驹见上一面。相见之时，张伯驹对潘素交代，不管他出了什么事，都不能变卖自己那些藏品……潘素听后大哭。

后来，在张家故交的帮助下，终于辨识出了背后主谋，竟是盐业银行的一名经理（襄理），因为张伯驹影响了他的升迁，此人怀恨在心，串通臭名昭著的76号特务机关里的人绑架了张伯驹。

这些人被识破之后，觉得不好收场，就把张伯驹送给另一个流氓头子，这个流氓头子也不想背这个锅，要了二十根金条的好处费，就把张伯驹送回家了。

此次风波过后，张伯驹和潘素离开上海，暂避西安。抗战结束后，张伯驹一家回到北京。

1946年，张伯驹听说天下第一卷《游春图》出现在北京琉璃厂，这可是隋代时期的画作啊，是中国最早的一副古画。张伯驹赶紧通知故宫博物院，但是，当时的博物院也没有经费收购此画。

张伯驹与潘素商量之后，决定卖掉自己的宅子，那是一所占地十几亩的大宅院，原来是李莲英的宅子，搁在今天光地皮也价值数亿。

张伯驹卖了宅子，潘素又卖掉了自己的一些首饰，筹足了所需的黄金，买下了这幅《游春图》。如今，这幅画在故宫博物院，是故宫珍贵藏品之一。

1956年，张伯驹夫妇将一批稀世珍品自愿捐赠给《故宫博物院》。其中，晋陆机的《平复帖》被誉为中华第一贴，比王羲之的字帖还要早，这是当年张伯驹被绑架了八个月都没有将它交出来的心头肉。

为此，时任文化部长的沈雁冰专门为张伯驹夫妇颁发了一个褒奖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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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陆机《平复帖》

这就是张伯驹花40000大洋买下的《平复帖》，当年鲁迅买下阜成门的一座四合院（今北京鲁迅博物馆）才花了800大洋。

1957年，张伯驹被划为右派。到了60年代，潘素也没能幸免，批她的大字报里有一条罪状是“江南第一美人”。后来，夫妻俩被下放农村，但是因为年纪太大无法劳动，被农场拒收。他们只好回到北京当黑户，夫妻俩住在大杂院里的一间小屋，没有粮票，画五分钱一张的书签，艰难度日。

1980年，张伯驹平反。1982年，张伯驹因病住院，因为级别不够，住在集体病房，期间不断有重症患者和死者抬进抬出，张伯驹吵着要回家，就在家人为他奔走申请改善住院条件的当口，这位84岁的老人去世了。

1992年，77岁的潘素因病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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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李白的手迹

这是张伯驹所得李白唯一传世的墨迹：“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可穷。”此件珍品现收藏于故宫博物院。右上瘦金体“ 唐李太白上阳台”一行，是宋徽宗赵佶的题字。

人这一辈子啊，总要是经过很多事，走过很多路，见过不少人，最后爱上躲不掉的。

穷尽时光与年华之后，平复心中不平复，似信非信看不透，爱恨美人心头肉，从此不再入梦来。

所谓的遗憾，也只不过是后人的一声叹息，一句感慨而已。

世间有许多的道理，说来都是这么简单，但是做起来，古今却没有几人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