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郝佳
过去的一年，“家住南京的日本导演”竹内亮很忙。在华拍摄纪录片近十年，但直到聚焦中国抗击疫情的纪录片《南京抗疫现场》《好久不见，武汉》上线，这个有一头棕色卷发、皮肤晒成小麦色的日本导演，才跃入更多中国网友的视线。
近日，大白新闻视频连线了日本纪录片导演竹内亮
而今年初发布的《后疫情时代》全网播放量已超过1000万，再次引发中日两国热议，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都为他真实记录中国而点赞。
不断飙涨的微博粉丝数字、纷至沓来的拍摄邀约，近期他甚至登上时尚杂志，过了一把明星的瘾。粉丝亲热地唤其“亮叔”，调侃他“帅得有三浦友和内味儿”了。这一切，都让自称“普通大叔”的他有了“出圈”实感。
竹内亮在微博晒出自己的时尚大片
实际上，竹内导演的工作量远不止被看到的那些。他告诉大白新闻，2020年带着“和之梦”团队拍了十几部与疫情有关的纪录片，不过都是小火，所以“大家都知道的片子只有那三部而已”。
对于纪录片这项爱好兼事业，竹内亮相当勤勉，基本上每天从早上醒来到夜里12点睡觉之间都在工作，偶尔穿插做点家务、陪孩子玩一会儿。妻子赵萍也忍不住吐槽：“他作为老公是不及格的，基本上家里什么都不管，精力全在他的纪录片上。”
以不惑之龄走红于中国，最令竹内亮开心的是，申请采访不再四处碰壁，这意味着自己能拍的题材越来越多了。1月24日晚，他开心地在微博上分享，团队最新的拍摄对象，是“华为”。
喜欢意外发生
“我不喜欢安排、不喜欢摆拍，我就喜欢，就欢迎发生突发情况。”对于这个行业“老手”来说，纪录片最大的魅力就是充满意外。没有台本、很多采访对象随机搭讪而来，也是“竹内亮出品”的一大特点，他认为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留存真实。
意外状况不只来自于拍摄对象，也降临到“亮叔”自己身上。去年6月拍摄《好久不见，武汉》期间，愉快地享用一顿螺蛳粉加啤酒之后，竹内亮突然结石发作，被工作人员抬到医院急诊室，而他疼得龇牙咧嘴的狼狈瞬间，也被如实放进了正片里。
《好久不见，武汉》里记录了竹内亮就医的过程
回想那段伴随剧烈痛感的经历，竹内亮心有余悸：“不知道为什么肚子那么疼，当时完全不知道这个是结石还是得了什么别的病，我也许会死啊……”但是，纪录片导演的本能迫使他“先记录下来，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有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先拍，能不能剪出来再说。”
“一个人的想象力真的有限，所以完全按照我想象的计划来拍的话，没什么意思，所以希望更多地发生突发情况。”他不由感叹。
不少网友喜欢镜头里亮叔的松弛风格。一口流利的霓虹腔普通话，随意地穿着格子衫，仅仅通过几分钟的交谈，他就能迅速获得拍摄对象的信任：要么一起剥着小龙虾唠磕，到对方家中做客不忘“蹭吃”一个苹果，或者跟武汉街坊站在副食店门口，完成一张市井味的合影……作为最爱露脸的导演，竹内亮似乎总能融入他镜头所到之处。
竹内导演与汉正街居民合影
跟陌生人“破冰”的秘诀是什么？他想了想回答：“就是我先把自己的心打开吧，首先相信采访对象、喜欢采访对象，什么都没有隐藏。”
日本人直播带货？难想象
《后疫情时代》的主题为“逆势爆发”，通过探访多家企业和工厂，将中国如何一边控制好病毒，一边着力经济恢复的现况呈现给世界。竹内亮坦言，这部片子取材并不容易，因为疫情时期反而发展得更好的企业很难找到。
影片第二章《全民直播》介绍了疫情下直播带货的兴起。从踏入义乌直播村那刻起，这位日本导演连连惊叹于中国人的转变能力和适应力。
“比方说我们拍了那家贸易公司，从来没有拍过短视频，但国际贸易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那就立刻开始拍短视频，而且他们自己写剧本、做导演、拍摄剪辑，完全从零开始，这个转变的速度真的很强。日本人的话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义乌直播村里，每天有无数追梦人拿起手机创业
为了研究直播行业，竹内亮还认真观摩了电商直播的视频，对“带货一哥”李佳琦的流量感到羡慕。在他看来，直播卖货这种生意模式特别适合后疫情时代，因为不需要人与人接触就可以达成交易。“但是日本的话，还没有普及直播带货这块。”
相较于中国民众，竹内亮认为日本人应对危机的转变能力比较弱。他顺手拿起手边的靠垫当道具：“日本人比较保守，比如说一辈子卖这个垫子的人，突然开始做直播，诶，大家好，我今天卖这个垫子就9块9，特别好用！那不可能啊，日本人的性格不可能一下子在镜头面前演戏，展现这种好玩的东西，这个挺难的。”
在南京从来没受过欺负
自从2013年举家搬到南京，今年已经是竹内亮在金陵生活的第8个年头了。一个娶了南京姑娘、定居南京的日本人，其身份不消说，是极具张力的。
不过，竹内导演向大白新闻表明，自己在南京“从来没有被欺负过、被骂过，一次都没有。”他也曾担心儿子上学的时候会不会被同学骂，不过后来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所以我在南京生活真得很好，他们对我非常友好，看到我就招呼‘哎，你是竹内亮导演吗？你好你好’。”
并不是每个在华日本人都像竹内亮一般幸运。《我住在这里的理由》系列拍摄了5年多，主人公大部分是常居日本的中国人，以及在中国生活的日本人。竹内亮最近采访了一位名叫美浓轮的日本演员，经常在中国抗战剧里扮演日本鬼子。
竹内亮与美浓轮（右）
由于总以“鬼子专业户”“坏蛋”形象示人，美浓轮在中日两国的风评可想而知。
“比如像《八佰》这种电影的话，很真实，日本人也能接受，但抗日神剧那种特别夸张的，日本人也看得不太舒服嘛。”竹内亮对此直言不讳。
既被中国网友骂，又被日本网友唾弃，为什么还要继续演日本军人呢？作为一个日本人，竹内亮觉得特别好奇，所以就去拍了美浓轮的故事。
不过，竹内导演坦言，他最爱拍的还是中国人，拍了十几年都没腻。他认为那是因为中国的变化很大，中国人的思想一直在变化，所以怎么拍都拍不腻。
正是中国人富有个性的面貌，吸引着竹内亮不停按下拍摄键。他忍不住拿自己的同胞作比较：“日本人非常的礼貌，非常讲规矩，但是看不到每个人的个性，这点对我来讲真没意思。他们虽然是非常的礼貌，但人和人的距离比较远，很难看到他们的真心。”
2011年，竹内亮参与了日本NHK纪录片《长江天地大纪行》的拍摄。正是那次项目经历，促使他下定决心来中国发展。“所以长江对于我的人生来讲，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地方。”
竹内导演表示，今年最大的目标就是拍一部长江纪录片。他打算从长江源头青藏高原开拍，青海、四川、云南、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上海……6300公里的风土人情悉数记录。
“已经整整过了十年了，所以通过这条河来展现中国这些年的变化，同时也可以展现这十年间我的变化。”对于即将开展的“大工程”，他的雀跃溢于言表。
大白新闻对话竹内亮导演
“非典型”日本人
大白新闻：被很多网友评价为“一个不像日本人的日本人”，您怎么看
竹内亮：我也不知道啊，也不是来到中国之后变这样，我在日本的时候也一直这样。但我爸妈是特别典型的日本人，非常的礼貌。所以我爸妈也特别奇怪——我儿子为什么是这样的性格。
大白新闻：以外国人的身份深入中国各地拍摄采访，会更便利还是更困难？
竹内亮：也不是外国人的困难吧，而是以前作为自媒体的困难。之前在喜欢日本文化的圈子里，我们比较出名，但圈外是完全没有人知道我的，所以申请采访的时候经常被拒绝。但现在我出名了，申请某一个拍摄，他们非常积极：哎我看过你的片子，来来来。
以前真的是小自媒体，被很多地方拒绝了，那个时候挺难过的。
大白新闻：您在中国已经很有知名度了，一些类似友情拍摄的工作找过来，到时怎样应对呢？
竹内亮：这个要看内容吧。我们不会盲目地去夸什么，但我们也要赚钱，所以商业合作非常欢迎（笑）。拍片子不是我一个人拍的，我们现在有30个员工，养30个人挺不容易的，所以还是需要赚钱的，对吧。
父母在日本几乎不出门
大白新闻：从去年底开始，日本病例激增，担心家乡的疫情发展吗 ；千叶的亲人目前生活怎么样？
竹内亮：那当然啊！日本1月8号开始进入紧急事态，每天增加几千起病例，而且我老家千叶县也是重灾区之一，所以我挺担心自己的父母。
我爸妈现在除了买菜，基本上不出门，所以他们闷死了。因为不像中国，去年差不多三四月份就可以出门了，但是我爸妈从2020年3月份到现在，基本上不出门。他们年纪大了，万一得了新冠病毒的话挺危险的，除了必要的出门之外，基本上在家，所以挺担心（他们）的。
大白新闻：中日两国民众在对待防疫问题上，警觉度差异明显吗？
竹内亮：很明显不一样。主要日本的话靠自觉，每一个人的自觉，没有什么强制性政策。国情不一样，所以很难控制疫情。
大白新闻：纪录片播出之后，有一些日本网友不相信您拍的中国抗疫故事？
竹内亮：在YouTube上也播出了嘛，不仅是日本人，其他欧美国家的观众也有写评论，他们说这都是假的。关于中国正能量的信息报道、纪录片他们都不相信。
“三顾茅庐”抱得美人归
大白新闻：其实您的身份很特殊：定居中国的日本导演，同时娶了一位南京太太，所以当初与太太交往的时候，会有来自双方家庭的阻力吗？
竹内亮：我们在日本认识的，她是留学生，那时我已经当了导演。结婚的时候我跟妈说了要跟中国人结婚，她没有反对，但我老婆的妈妈反对了。
竹内亮与妻子赵萍
大白新闻：那是怎么说服岳母的呢？
竹内亮：我没有说服，就是“三顾茅庐”。准备结婚的时候从日本飞南京，然后求亲（提亲）。我一共三次提亲，第一次提亲被拒绝了，第二次又被拒绝了，第三次的时候她（岳母）放弃了，说既然你们那么坚持，那没办法。不过，现在我们跟岳父岳母住在一起，他们把我当亲儿子看待，关系非常好。
大白新闻：孩子们怎么看待您纪录片导演这个身份呢，觉得工作很酷吗？
竹内亮：我儿子觉得爸爸蛮厉害，他也经常看我的节目嘛，然后也就喜欢上了自己拍东西、画画，肯定受了我的影响。女儿才6岁，不想看我的片子。我给她看过一次《后疫情时代》，她看了一分钟就不看了，觉得没意思。
竹内亮：就感谢吧，感谢她一直支持我，还有岳父岳母也一直支持我们。我们有两个孩子，我们夫妇两个人创业要没有岳父岳母的帮忙，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天天帮我们接送孩子啊，给他们做饭啊，各种各样的帮忙，所以特别感谢当时反对、现在特别欢迎我的岳父岳母。
竹内亮：我喜欢动作片，吴宇森以前跟好莱坞合作的电影特别喜欢。最近的话，《少年的你》《我不是药神》《我和我的祖国》，还有《中国机长》《攀登者》，看过的中国影片挺多的。
但是，电影最后主旋律的那部分不太喜欢，就电影结尾每次都要放一些什么，对吧？除了那些场景都喜欢。我个人尽量避免一些煽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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