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我家隔壁的邻居好像是姓方，男主人有五十多岁，夫妻两个总呆在家里，子女不在一起住，有时候也看到他们家里来了好多人，往往是来探望一下吃完饭就走了。西北角上住了两个年轻人，没有孩子，平时见不到他们，即使是休息天也在屋里很少出来。对面西厢房住的是一位老太太，大家都叫她周家亲妈，她儿子在上海工作，平时就一个人，她也不去占用那个天井，只有在天气很热的时候，才见她早早地吃完了晚饭，拿出一把小竹椅子坐在自家门口，摇着一把大蒲扇，悠哉悠哉。
所以原属于四家公用的大天井，全归方家在打理，种了好多花草，屋檐下挂了一只鸟笼，还养了一只猫，到了夏天，等太阳下了山，他们把石板地用水冲了一下，把桌子搬到天井里，两个人笃悠悠地吃起了风凉夜饭。
周家亲妈的孙子，到了暑假就从上海来濮院。他比我大两岁，名字叫蜜津炎。大城市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很有号召力，他一来就把附近的小朋友组织起来玩“官兵捉强盗”。记得有住在当房里的郭正嘉、街对面酱油店里的陈兆明、女儿桥堍豆腐店里的杨子林等六七个小朋友，每天准时在郭正嘉家门口集合，大家把家里的红缨枪、大刀、弹弓都带上，蜜津炎总是霸占了官兵总司令的位置，强盗没人肯当怎么办？只好抽签。一时间暗弄堂、大高墩、豆腐店的砻糠间这些地方都成了战场，玩得有声有色，特别开心。
暗弄堂几乎把我们住在里面的四户人家与外界隔绝，很少有陌生人进来，连那些挑着担子补碗、磨剪刀、鸡毛换糖等走江湖的手艺人，走到弄堂口张望一下，里面黑漆漆的，就没敢进来。
然而，有两个人非得请他们进来不可，一个是挑水的，还有一个是倒马桶的。那时还没有自来水，更没有抽水马桶，没有这两位家政服务员日子还真过不下去。
挑水的一星期来一次，从当桥垌挑一担水走进来总该有七八十米，我们家有两只水缸，放在厨房里的称吃水缸，是烧饭、烧开水用的；另一个放在天井里的称用水缸，是洗衣服用的，挑满两缸水后，就按挑的实际担数收费。吃水缸每次挑满后都要加明矾，把一大块明矾敲碎，撒在水缸里再搅几下，缸底的沉淀物都漂浮了起来，至少过半个小时后才会重新变清。
倒马桶的两天来一次，他从不敲门，也不打招呼，不管你家里有人没有人就直冲房间，端了马桶就走。当桥垌规定不可以洗马桶，也不允许停粪船，所以倒马桶的人走的路程就更远，要跨过女儿桥后的第二个桥垌才可停粪船，足足有二百米，倒完刷好，送回来晾在门口才完事。
濮院倒马桶是免费的，他的工资由粪行老板支付，粪行老板把粪卖给农民当肥料，据说很赚钱，所以在过年前的最后一次倒马桶时，老板会给每家一个红包。母亲也早已准备好了一个红包给倒马桶的人，估计两个红包的金额差不多。等倒马桶的人走后，母亲随手就将老板给的红包赏给了丫鬟，这都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05
再说在我们前面的那些房子：第五进的那些房间不知为什么没有租出去，除了中间的一间给我们四家作通道外，其他都空关在那里。
第四进原先是当铺的库房，等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废墟，据说是那年日本鬼子飞机轰炸石条街时，一颗流弹正好落在这里，给炸掉的。
第三进也是库房，经过改造后住进了两户人家，我们因为过了第二进后就向右拐弯走暗弄堂进去，不需要经过那里，再加上他们两家都没有我的同龄人，所以对住在第三进的人家一点也不了解。
第二进的房客姓郭是个外地人，在农场上班，他讲起话来濮院人听不太懂，便称他为“弯舌头”，他夫人叫秋菊，是濮院本地人，前面提到过的郭正嘉就是他们的儿子，在嘉濮小学读书，比我低一年级，在当房里就算我们两个人年龄差不多，虽不是同班同学，放学后还是经常在一起玩。
当铺临街的营业大厅，后来改成了一爿米行，为了能让住在里面的几家住户进出方便，他们在靠东边的位置隔出了一条能供两个人并排进出的通道，这样一来，“当房”的名字也慢慢被遗忘了，若干年后，即使就住在附近的人，也不知道米行的后面还有那么一个深宅大院，更不知道它曾经有过的辉煌。
06
我出生在当房里，在那里渡过了我的童年，一直到四年级才离开。我们家搬到东港厂“新墙门”后，当房里就没有再去过，如今那里划入古镇改造范围，我的那些邻居也都已迁居别处。
濮院古镇改造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规划中如没有别的当铺，可以考虑将女儿桥街的当房加于修复，以供参观。院子里那个三个座位的“坑棚”不知还在不在？那条暗弄堂一定要保护好，可以装灯，千万不要在墙上开窗。
【作者简介】沈善裕，1937年出生于濮院南河头，就读于嘉濮小学、梅泾中学、桐乡县中。现居住杭州，退休前在铁路部门工作，高级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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