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很快就轮到我们了。你像是有所感觉,开始哭起来,死活不肯进诊室。吾儿,医生其实没那么可怕,医生也抠鼻孔,刚才我闲逛时看到的。
给你检查的医生是个专家,我们凌晨两点来排队就是想给你找最好最权威的医生来诊断。专家确实是专家,跟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就很不一样:等一会儿,我接个电话。专家讲电话也很有风格,干脆简短:不卖!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烦不烦……
但是我希望专家跟我们说话还是别太简短了,最好婆婆妈妈多问几句——我们凌晨两点就来排队,不能几句话就给打发了。
专家问了你很多,但我们都代劳了。你太不喜欢说话了,以听得懂为标准,迄今为止你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专家还拿了一张表,让我们在上面打钩打叉。表上列了很多问题,例如是不是不跟人对视、对呼唤没有反应、不玩玩具……符合上述特征就打钩。吾儿,每打一个钩都是在你父母心上扎一刀。你也太“优秀”了吧,怎么能得那么多钩?!
专家说,你是高功能低智能自闭症——吾儿,你终于得到一个叉了,还是一个大叉,叉在你名字上——你的人生被否决了,你父母的人生也被否决了。
专家说完,你母亲说了三个字:“就是说……”就是说什么啊,就是说可以高高兴兴去吃早餐了?就是说将来不用为上重点小学发愁了?就是说希望在人间?还是就是说:医生,吓人是不符合医德的哦。
吾儿,你母亲当时只说出了“就是说”三个字,之后就开始哭了。专家拿出了人道主义精神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我问专家:“自闭症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专家说了很多很多,什么神经元,什么脑细胞……我不想知道这些医学术语,我对专家说:“您就简单说吧。”专家去繁就简,一言二字:“未知。”那怎么医治呢?专家日:“无方!”
吾儿,你知道“绝望”有几种写法吗?你知道“绝望”有多少笔画吗?吾儿,你还不识字,将来你识字了,我希望你不需要知道这两个字有几种写法,有多少笔画,你的人生永远不需要用这两个字来表述。
专家说你这是先天的,病因未知。就是说,你姥姥姥爷把你带大,免责;你父亲母亲把你生出来,免责!我们都没有错,有错的是你?!
是你父亲母亲的错,吾儿,父母亲把你生下来,让你遭受这种不幸。
吾儿,知道那天你父亲是怎么从医院回家的吗?——对,开车。你说对了。
你父亲失态了,一边开车一边哭,30多年树立的形象,不容易啊,那一天全给毁了。你父亲一边开车,一边重复这几句话: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什么了?
你的姥姥双唇紧闭,一言不发,把你抱得紧紧的,就像在防着我把你扔出窗外。
你的母亲没哭。她没哭不是因为比你父亲坚强——车内空间太小,只能容一个人哭。你父亲哭声刚停,你母亲就续上了。
吾儿,到家后你父亲没有上楼,你母亲和你姥姥抱你上的楼,你父亲还有几个电话要打。第一个电话打给你在哈尔滨的姥爷。你出生后不久,你不负责任的父母就把你扔在哈尔滨,自己在北京享乐。你父亲要打电话跟你姥爷解释:你现在这样不是他们带得不好,你在他们那里得到了最精心的照顾和呵护,我要深深感谢他们。
第二个电话打给你在湖南的爷爷奶奶。这事跟他们不太好说。后来发现不用怎么说,只要说个开头就可以了:你孙子将来可能是个傻子……电话那头就开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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