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养儿防老,自古使然,你老不要多想。” 她凄然一笑,说:“也只能这样。”她沉吟了一下,又说,“让你再破费一次,给妈买辆三轮车。”
一辆三轮车让她找到了自己。
每天朝阳初上,她就骑车出门。街巷、旷野、田畴、垃圾场、建筑工地,都能见到她的身影。她捡破烂,又捡柴草,每次都不放空。破烂变卖成现钱,买米面油盐,柴草则堆进庭院,不久就堆得盈满如山。后来她在小院的一角垒了一座泥灶,用捡来的柴草生火做饭,煤气炉灶干脆被她闲置了。
一天晚间,弟弟来看望她,老人家正窝在被窝里看电视,电视里正是我的一个专题访谈。看一眼西服革履、侃侃而谈的我,弟弟说:“妈,我给您提一条意见——— 我哥是官面上的人,特别注意形象,而您整天去捡破烂,就有点不般配了,所以您还是呆在家里享享清福为好。”
母亲黑了一下脸,说:“叫得再响的大公鸡,也是卵孵的,脸子要是长得白,再浑的水也洗得透亮,这个道理你哥比你懂。”
弟弟把这个情形告诉了我,对我说:“你去劝劝妈,你是老大,她听你的。” 到了她的住处,院门竟落了锁。等了很久的时刻,也未见归来,便驾车去寻。平原乡村的田间土路四通八达,不好确定方向。便循着岸树成排的地方走,果然就寻到了。
三轮车停在路旁,她正在树荫里捡落枝。落枝稀疏,要捡满那爿车斗,是要有足够的耐心的。我心里一热,她哪里是在捡拾让炊烟升起的柴草,分明是在捡拾她残余的生命时光!
我走下车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就像黄口小儿叫的第一声那样,既含混,又清晰。母亲分明是听见了,但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一点也不感到吃惊。 我感到我们娘俩一下子回到了过去,内心盈满。
我望了望头顶上的树冠,有不少枯枝期待在那里,便下意识地攀上树去,即便是西服革履,也无一丝犹豫。折下的枯枝,很快就装满了母亲的车子。母亲说:“咱们回吧。”我说:“回。”
母亲骑三轮在前边走,我则驾车跟在后面。年近古稀的一个老人,骑三轮的姿态竟是那么轻盈,还不时回头笑笑,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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