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自己的味

我一直不清楚父亲爱吃的菜是什么。

不仅如此，我还一度嘲笑父亲的口味如此特别，避异于常人。其实，我错了，并且错得离谱。

春天里，鸭蛋圆润喜人。父亲和母亲去菜市买来几百只鸭蛋，放在大盆子里用清水浸着，拿软布洗刷得干干净净，再从学校食堂寻来草木灰，和水拌上细盐，将鸭蛋一枚枚包裹起来，再放进干净的坛子里，密封起来。

厨房的墙根下，并排摆着六只瓷坛子，里面装着一只只裹满青灰的鸭蛋。母亲隔几日便会检查一下坛口的密封状况，我和妹妹则流着口水计算着咸鸭蛋开坛的日子。

大约是端午前后，咸鸭蛋腌成功。每天早上上学前，母亲都会从坛子里小心地取出四枚咸蛋，洗净煮熟，和一锅黏稠的白米粥、几个馒头一起端上餐桌。

我和妹妹都爱吃咸鸭蛋，尤其是那种流油的咸蛋黄，很是诱人。母亲的腌制手艺极好，咸鸭蛋大多被腌制成蛋黄流油的那种，但也有例外，会有一些咸鸭蛋蛋白发硬，并且散发着臭味。每次吃到臭鸭蛋，我和妹妹都是噘着嘴。这时候，父亲总是委屈自己的味

笑眯眯地将他手中的咸鸭蛋换给我们，拿着臭鸭蛋做出陶醉的神色，说自己就爱吃臭鸭蛋，就爱闻那个味道，说完，还美美地吃上一大口，以此证明他的钟爱。我和妹妹理所当然地信了，后来，只要吃到味道不对的鸭蛋，就交给父亲吃。

鱼也是我家餐桌上经常出现的一道菜。父亲说吃鱼可以补脑，为了让我和妹妹变得聪明一些，父亲经常会烧鱼给我们吃。夏天的餐桌上，父亲总是抢着吃鱼头、鱼尾，将鱼身子让给我和妹妹吃。父亲总是津津有味地啃着鱼头，笑言那才是吃鱼的最高境界。父亲甚至只爱吃鱼皮、喝鱼汤。滴水成冰的冬日，父亲笑着等我们吃过鱼肉，便十分宝贝地将鱼皮鱼汤收罗起来，放在室外，冻成鱼冻，又成了父亲的一道美味。

父亲究竟爱吃什么？从父亲的闲时话旧里，我做了一些摇摩。

父亲大约是爱吃红烧肉和小笼包的。儿时的父亲家境贫寒，读小学时，父亲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总会遇到一个卖红烧肉的摊子。“寒风呼呼的街角，暖融融的炉子上纯着一口铁锅，锅里是肥瘦相间的红烧五花肉，一角钱一块。吃不起，只能站在街角偷偷闻那香味”。这景象，我和妹妹都不陌生。几乎是打小，父亲就常常回忆起当时“闻香尝肉”的情景。父亲的初中是在阜阳度过的，那时的阜阳对于父亲来说算是大城市。他第一次见到小笼包时，鼓足勇气问卖小笼包的师傅“一分钱几个”，答曰两分钱一个，把父亲吓得够呛，从此不敢问津。

其实，父亲不仅爱吃红烧肉、小笼包，也爱吃流油的咸鸭蛋、鲜嫩的鱼身子……只是为了我和妹妹的成长，他不再顾及自己的需要，尽一切能力把最好的给孩子。

现在的父亲，餐桌上仍旧没有自己的最爱。物质是丰富了，很多食物唾手可得，可是父亲的餐桌又开始围着孙子们转了，他好像仍旧没时间、没机会吃自己最爱的食物。而且，随着年龄渐渐老去，就连鸡头鸡脚、鱼头鱼尾，他也不大吃了，因为不好消化。现在的父亲，日常只是吃一些清粥小菜。

最想吃的时候，经济不允许，吃不起。最能吃的时候，上有老、下有小，舍不得吃。现在日子过好了，有能力吃的时候，身体状况不复年轻。

父亲的餐桌，没有一天是随着自己心意转的。父亲的餐桌，委屈自己，成全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