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庐先生以风清月白之夜过东皋之麓，访刘子德水于存德堂。刘子方张素幅于壁而染翰焉。潜庐先生径入洗盏更茗，而呼曰：“且休休，且饮茶！”刘子掷笔而叹，“余自从学千竹门下，得闻宋元绘画之理法，矻矻以之摹宋元人之画，且质之万物，而秉笔拟之，数年之间自谓有得矣。而去冬自婺城归，深慕笔墨传神之精妙，遂发奋追蹑宋元前贤之剧迹，日以描山画水勾石勒树为要务，几绝求索者之请，如是数月，偶作小卷，视前作似少胜矣。然参之董巨李郭以至元季四家，其逸致横生、天机透露处，犹不能致之百一于笔下，令人徒呼奈何。奈何？”
潜庐先生侧耳听松风飒然，遽絜瓶注汤，置一盏于刘子之前，曰：“子所谓传神者何也？”
刘子曰：“噫！先生何其不慧哉！”遂取架上之图书画册，一一指示何者得自然之理法，何者则否；得法而笔墨精妙，则山石之荤确，水波之轻漾，古木之枯索，柔条之脆嫩……无不随笔而发，各神其神；否者楮墨而已，又何关于真山真水耶？
潜庐先生曰：“味子之言，所谓神者，物性耳，与吾所闻犹有间也。吾闻画法莫不备于宋，至元人搜抉其义蕴，真趣乃出。六法道统相传，状物传神，不可移易，然则宋之董巨李郭以至元季四家，所作趣随机发，法无一定，而神采毕现，以其缘自我之情，故而法虽相继而其神迥异也。子屈自我之神而求体古人之神，斯诚难矣！且夫笔墨之道，同乎性情，非高旷中有真挚，则其神终不得出。画者或不自知，观画者得从而知之。余观子之画作，笔墨秀润，造境静穆，直割取空濛疏秀一段江南山川，若乎天地在其手，而造化听其号令也，于是略作数笔，四时晴雨，顿然而分，是以子之神润也。而子所造天然妙景，暗合古法，无不可游可居，洵称林泉佳处，君子之所以慕之者，是由子之情逸也。子神润而情逸，今屈己而求他，不亦以方枘而入圆凿乎？况子孜孜于行间墨里，求竿头日进，求宋元三昧而不自足，故而笔墨浑沦，元气磅礴，有令人不可端倪处。然则子所求之神者，必也通于子之心性矣。故而浪游于山水之间，见自性于水湄山崖，罗奇峰于胸怀之间，此之谓得山水之神也。值此风清月白之良辰，何不一游东皋乎？“
刘子喜而笑，曰：“先生之言善，余非求古人之神也，求其所以为神者也。”毕茶事而同游于东皋。（潜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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