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的读书人

文/万壑松

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也就是那些始终保持着浓厚的阅读趣味，并把阅读仅当做一种趣味的人，阅读对他们而言是毫无功利性的，也就是说，书籍就是目的本身，而不是某种提升或装饰自己的工具的人，多半都是不正常的人，因为他们每天都在干一些反对人民大众、反抗天性的事情，生理上、心理上都在反抗的人，能算正常人吗？

不正常之处一：放弃意义
一般人干什么事情都要“有意义”，读书也不例外。然而大多数人的“有意义”就是“有用”，而且专指功名富贵上的“有用”。但是，一个真正读书人往往不大可能是这样一个功利主义者，反之亦然。
以岳飞为例，如果熟读宋史，仔细挖掘史料的话，我们会看到一个性格缺陷多多的大将军，甚至他的死也完全符合皇权统治下的权力运行逻辑。但有人会说：岳飞已经是我们民族精神的象征了，是一个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符号，即便真有什么新材料出现，搞这种研究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要把我们的英雄一个个地毁掉不成？
可悲的是，读书人还真就是有这种掷玉毁珠的勇气和焚琴煮鹤的情调，对毫无意义的事情抱以比正常人更多的偏好。他们只关注真实，在乎史实和事实，至于是否伤害了民族自信心，是否造成了不良的社会影响，这并不在他们的考量之内。


（李亚平在书中讨论了岳飞必死的原因）

不正常之处二：永远充满怀疑
我们很容易发现，一个不爱读书的人，观点和知识常常是鲜明的、整体的、确定的，一个读书人则恰恰相反，是模糊的、散碎的、不确定的。人类天生追求原因，确定性、简单易懂的知识，不能出现悬而未决的状态。
如果有的话，一定要找到个理由填补这个空白，然而这个世界上其实很多东西是找不到原因的，是模糊不确定的，所以要花大量时间进入细节，仔细搜寻。这时候就会有人带着不屑的腔调说：“读书而已，有必要搞得这么烦琐吗？大道至简，搞得这么烦琐的一定都是腐儒！”
此话有理，但问题是，大道至简或许不错，要证明这个至简的大道却往往很不容易，而不爱读书的人更喜欢直接接受简单明确的答案，读书人却无法忽略那复杂烦琐的证明过程，并且仍然会信者存信、疑者存疑，让太多的记忆保持在紧张的、无法闭合的可怜状态。
以进化论为例，该理论100多年前就浓缩成了8个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大道”就是这么“至简”，可为了证明这个“至简”的道理，已经花费了多少代研究者们多少“至繁”的气力，而且这个过程直到现在也还远远没有终结。比如进化的中间物种找不到，寒武纪物种大爆发的原因为何，进化的单位是基因、个体、还是种群？利他行为如何解释？生物学真理能否用到社会学上？


（南度在书中讲述了进化论100多年来的种种纷争）

不正常之处三：逻辑、逻辑还是逻辑
读书人或多或少地都有一些逻辑洁癖，对理性的真实倾注了太多的注意力，以至于忽略了感性的真实，这实在是一个很招人讨厌的毛病。
比如，美国繁荣富强的制度性原因未必能用在中国，因为美国太特殊，个例不能说明什么，况且“汝之蜜糖，我之毒药”；一个人说天下女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她）实际在传达某种“情绪”而不是“论证”。
具有逻辑洁癖的读书人往往会一把抓住结论中那些太过明显的逻辑漏洞不放。然而人民大众对这些所谓的逻辑恰恰是最不感冒的，每多一分逻辑就少一分吸引力；每多一份感性，就多一分笃定。
所以勒庞这位群体心理学的祖师爷这样告诫我们：“我们已经证明，群体是不受推理影响的，他们只能理解那些拼凑起来的观念。因此，那些知道如何影响他们的演说家，总是借助于他们的感情而不是他们的理性。逻辑定律对群体不起作用。让群体相信什么，首先得搞清楚让他们兴奋的感情，并且装出自己也有这种感情的样子，然后以很低级的组合方式，用一些非常著名的暗示性概念去改变他们的看法。”


（勒庞代表作《乌合之众》）

追求无意义，或者说是非功利性的意义；总是怀疑、不确定；死理性派，处处讲逻辑；读书人，真正的读书人天天就是在干这些反人民大众、反天性的事情，您说他们能算正常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