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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节日

我不喜欢我的父亲。

但赡养父亲是我的责任,我像无数人一样,尽心尽力尽我所能地尽赡养的义务。

特别是父亲做疝气手术住院以来的这段日子,我可以说是尽职尽责尽力而为,让父亲养疗伤口休养身心。父亲体重从刚来时的96斤到现在的110多斤,从鸠形鹄面变成今日的鹤发童颜,我内心充满自豪时,有无限的感慨。

我也曾经听“父亲是儿登天的梯”听得泪流满面,我也曾经觉得父爱如伞、如路、如山,我也曾经感受父亲的严厉甚至苛刻,但我觉得那是对我成长最好的陪伴。

对父亲所有的美好记忆,都在母亲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回到母亲身边去照料母亲时,在我心中一点一点地消蚀。

让我刻骨铭心的,不是在母亲病重甚至病危的日子,父亲在母亲病床前的忧心如焚,而是我亲眼目睹的,父亲对母亲的照顾马虎敷衍。

我去医院照顾母亲的时候,母亲已经神志不清。只能大概认出我是她儿子的母亲,一切都不能自理。说话也是口齿不清,大小便已经失禁。那时的我知道,一个好的护理对母亲生命的重要。

很显然,父亲不是一个好护理。

记得在又一个通宵未眠的早晨,实在支持不住的我对给我送饭来的父亲说:“好好盯着妈输液,我睡会儿觉。”父亲点头称是。

那时母亲虽然生活不能自理,但手脚还是可以动弹的,神智不清的母亲,只会本能地摆动身体。可能是长时间固定一个姿势不舒服,或者想挠挠痒痒,母亲伸缩伸缩了扎了输液针的手。这样的动作就是坐在病床前的监护人应该注意到的情况,及时地掀开盖住被子的手检查探看,而不仅仅只是注意输液瓶里的液体是否完结。

我在迷迷糊糊之中,忽然扫视到母亲脸上的异样,浑身一激灵,从座椅上一跃而起,扑过去掀开被子,输液的针头歪歪扭扭地被脱落出来,母亲的手背血肉模糊,红色的液体已经把母亲身下的被褥浸湿了一大片,我马上捏住母亲的手臂,叫来护士……

等我饱含热泪咆哮着责问昨夜早早睡觉的父亲:“为什么不看好母亲输液的手臂?!”

父亲理直气壮地说:“我一直看着输液管里有液体在滴,输液瓶里也还有液体……”

要知道,母亲患病已经有好多年,住院治疗已经有好长时间,这些护理常识是看也看会了的啊。面对无能为力躺卧病榻的亲人,我们只是表面的忧伤焦虑,而没有身体力行的实际付出,病人的痛苦也不会自己不翼而飞。

面对躺在病床上痛苦的母亲,气急败坏的我无可奈何地选择忍心吞声,但我终是忘不了母亲被和着血的液体浸湿的身体!

也许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父亲讨好似的对我说:“给你送来的饭要冷了,吃饭吧,你昨晚就没吃饭。”

“我不饿,你吃吧!”我赌气地说。

父亲看了看我,端过饭来,居然爽爽快快地吃了个精光。

时至今日,我还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农民父亲是不愿意随随便便浪费粮食……

不说母亲在世时,和父亲一起去劳作,要和父亲承担差不多的劳动量,也不说母亲在劳动之余,还要一个人承担全部的家务,单就是青黄不接的二三月间,家里缺吃的时候,父亲对母亲的谩骂,就让人心酸。

那时我们兄弟正在成长,吃食惊人。新打下的粮食,不多日子就可以吃个精

光。于是,母亲开始涎着脸皮东家借西家讨。

贫穷可以让一个人失去尊严,但贫穷不可能让一个人永远得到同情

母亲去借去讨的都是日日相见的四邻八舍,同样要养家糊口,本来也不是十分宽裕,哪能时时不断地周济我家?母亲总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吃不上饭的我们,几乎要坐以待毙,而父亲,在哀声叹气之后,就是对母亲谩骂甚至拳脚相加。

我的心里,一直都认为吃不上饭的我们是慈良软弱的母亲不生火做饭,却不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渐至长大,我恍然明白:一个男人承担不起养家的责任,就是无能。

但面对饱经风霜的父亲、一贫如洗的家庭,我们除了自己拼命努力,真的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资格抱怨。

我们来不及评说父亲,父亲却在我们终于可以活得好时骄傲得扬眉吐气。

母亲去世安葬后的第八天,父亲再也不愿守在家里,独自跑到我们生活的城市,要和我们一起过日子。赡养父母是儿女的责任,何况我们已经永远失去了我们的母亲。我们对父亲都竭尽所能。

很快融入城市生活的父亲,虽然做了一辈子农民,但却过着“退休工人都没有享受到的待遇”的生活。从“人家有年我无年,提起猪头要现钱”,到“有朝一日时运转,朝朝日日都过年”,父亲真如“翻身农奴把歌唱”,父亲的生活愈来愈有仪式感,任何时候都希望能接受人们对他前呼后拥的隆重。

父亲心满意足“志满意得”的张扬,从逢人就夸“所向披靡”的炫耀,到对自己身体无微不至的关照,随着年迈体衰对生病带来的恐惧,变成杯弓蛇影的疑神疑鬼。

也许自忖已经年老,父亲要抓住一切机会加紧享受生活的美好。但任何单方面的幻想都抵挡不住自然规律的变化,父亲再顽强的意志,都不可避免身体会出现病变。

生病了的父亲想方设法地买一切他知道作用的药。任何一种药都会有一定作用,父亲的口袋里装满了能治各种各样病的药物。有些吃完了的药包装和一时买不到的药广告,也在父亲的收集之列,以备不时之需。

但父亲很少按照医嘱或者药品服用方法按时吃药。买来的药要么只吃几次,有很多是连包装也不拆开的。

在父亲的观念里,药是花钱买来的,花了钱就该起作用,至于吃还是不吃,跟钱无关。花了钱买来的药没吃进肚子里,不起作用不是没吃药的问题,而是钱还没花够。于是,再花钱买药。反正有几个儿子,每个儿子都能提供“用不完的钱”。

也许过去吃糠咽菜啃噬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把父亲的牙齿磨坏了。牙齿不好的父亲,信心百倍地对我们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要去安一口可以嚼得动干豌豆的牙齿。”

经过咨询,父亲的牙床不好,不适宜安装“可以嚼得动干豌豆”的牙齿,只好安活动假牙。活动假牙没有原生牙齿好,也“嚼不动干豌豆”,父亲没有满足心愿,心里不乐意,嘴里就埋怨。

在城里生活惯了的父亲,绝不愿意回农村老家。去年我们为去世十二年的母亲修缮墓地,请父亲回去看看,父亲冷漠地说:“看个啥?有啥看头?”我实在愿意,父亲是怕我们浪费钱财,或者不愿意睹物思人。

但是,不是

父亲的性格急躁到打开电视,等待机顶盒反应的时间,都要骂说:“……尼蚂啥子歪电视,又坏了……”看病除了买药,基本都是要选择输液,说是输液“来得快”。

一般的诊所药店甚至小医院,都是非常欢迎父亲这种顾客的。在收费之前,他们对父亲的态度,十倍于我们这些当儿子的。父亲便常常借此来比较我们对他的态度,有意无意地说我们对他的“不孝”。他不知道,正是他“不孝的儿子”养活了他和“孝敬”他的诊所药店的老板们。

父亲来省城医院做疝气手术,满心以为输液要“输到他手耙脚软”,哪知动手术之后,“居然只输了一天液”!父亲当时就不干了,嚷着叫着坚持要医生给他输液,但,未果。甚至,医院连针也不打药也不开。

父亲又急又气,责骂我“不送礼当然就不输液”,“不吃药不打针不输液不整拐不可能”!哪知,父亲竟然一语成谶:父亲在出院不到半月之后,没做的右边腹股沟疝气真的又复发了!

父亲骂我不给医生送礼,“反正老子痛又不是你痛”;鄙视医院“摊子扯得大,其实歪得不得了”;诅咒医生“球经不懂没有真才实学”。后来又开始怀疑“省医院太大,是不是(徒弟娃)实习生代替(主治医生)做的手术”?再回到“不吃药不打针不输液不整拐才怪”的逻辑上。

我请了好多做过此类手术的人现身说法,又去复诊了三次,还特别去了另外一家医院诊断,给父亲讲解了很多这方面的常识,父亲又开始怀疑他运气不好,特别打电话给老家的二叔,要二叔去给他算命,“看看是不是命中带劫”……

父亲的为所欲为居然可以创造性地衍生出众多的新理论,每个都理直气壮。

我不知道,曾经在生命线上苦苦挣扎着终于活下来的父亲,为什么对金钱的力量如此迷信?我不知道,曾经也读书识字明白事理的父亲,为什么对科学如此理解?我不知道,父亲对生活中每个人为什么都持不信任的态度?

住进医院等待手术的父亲,又遇到省医院的手术安排,终不能在端午节前做第二次手术,只得回家等待。

父亲在骂了医生骂了医院骂我骂兄弟们骂天骂地之后,终于在我家里过端午节。

端午节之后,再去医院接受手术。

再怨天怨地,父亲也是我的父亲。于我,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我只想让我并不喜欢的父亲,天天沐浴在节日的快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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