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远赴天邑
萌生背着装有十五斤红苕淀粉和几件换洗衣服的包裹，由自告奋勇送他到邻县大镇里坐长途汽车去省城的幺叔做伴，在凄凉的月光照耀下出发了。
山村的冬天特别寒冷，但急着赶路的萌生叔侄俩薄薄的衣衫却冒出股股热气。路边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那守夜的狗也懒得起身来查看，敷衍似的叫过之后就再没了声息。影影绰绰的房舍，躲在竹林中，静默地看着匆匆而过的萌生叔侄。
萌生心里盘亘，此去天邑拜师学艺，不但希望渺茫，而且太过唐突。因为这天邑是自己第一次去，那里的地域风貌、风土人情自己只是在书本上了解一些，真实的习俗世故自己啥都不知道。
就连这个“群英会”在天邑的哪个地方开，自己能不能顺利找到，找到了地方自己怎样开口说拜师学艺的事情，报纸上的新闻消息里的那个养兔能手能不能收下自己这个素昧平生的“徒弟”，学徒成功之后自己又该怎么办？这些马上就要遇到的问题，一直在脑袋里盘旋，扰得萌生心神不安，心里不停地打鼓。
一贯老实巴交的幺叔，见萌生只顾加快脚步赶路，一句话也不说，猜想萌生是担心紧贴着胸口揣的那一百元钱不够来回花销。自己又帮衬不上，迟疑了好久，才嗫嚅地对萌生说道:“侄娃子，你这回去天邑带的钱是不多，但总比你爷爷好噻！想当年你爷爷去天邑，分钱没带，走路去的……后来还不是威风堂堂地抱财归家！”
萌生听没有文化的幺叔这样一说，陡然想起自己的祖父也是从这里去投奔省城，最后在天邑飞黄腾达！
和当年真正赤手空拳的爷爷相比，自己兜里真还多揣着一百元钱啊！并且，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关心牵挂着自己:亦师亦友的季老师、不断鼓励自己的姬医生、柔肠寸断的母亲，还有现在正替自己背着十五斤红苕粉亦步亦趋的幺叔，他们都对自己充满了希望！
是的，再艰难的路也要有人去走，再苦的人生也需要人去拼搏！只要有路可走，就会达到预定的目标；只要去拼搏，人生就会有结果！如果当年祖父困守在老家放牛，那后来声震八面方圆数十里的“大地主”岂是祖父可得的？！
萌生想到这里，心里有一团火似的升腾起来，也不愿再去纠结臆测到了天邑后的种种困难，更不为兜里只有的那一百元钱是否能够持续自己将来的这几天的开销而苦恼。祖父可以在天邑闯下一番天地，天邑即是我龚家人的福地！我龚萌生也能够在今天的天邑顶天立地站起来！大丈夫四海为家，岂会为一口饭食饿死街头？更不可因为担心前路未明而裹步不前！
摆脱了金钱窘迫的困扰，放下了对未来的种种担忧，萌生重新开始对前途生出美好憧憬。
脚下生风的萌生，大有“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豪迈，大踏步地朝车站奔去。
虽然到处还是雾蒙蒙的，只是才能大概看清路的白色影子，但车站里早就人声鼎沸，四里八乡的赶车人已经聚集在去省城的客车周围，只等检票员来开车门验票上车。萌生赶紧去买了一张车票，花了十元钱，另外每张车票还必须要买伍角钱的保险，一共花了十元零伍角。
等萌生随着背包扛箱的人们挤上车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天还没有亮。
萌生按捺不住奔向异乡的激动，想在第一次去到外面的世界前再看看家乡的样貌，打开车窗，却见送自己来的幺叔还围着客车转圈圈。
萌生急忙向幺叔招手，示意他赶快回家去，幺叔踌躇地看着萌生，不肯离去。萌生奇怪了，急忙把头伸出打开的车窗玻璃，对幺叔喊到:“幺爸，你回去嘛！”
彷徨的幺叔紧了紧单薄的衣衫，好半天才犹豫着仰头对萌生说:“侄娃子，你——你给我伍分钱，我去喝——喝碗面汤嘛，我冷得很！”
原来，背着十多斤红苕淀粉和萌生一路疾行的幺叔，单薄的衣裳早就被汗水湿透，送萌生上了车，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汗湿的衣衫早就冰凉地贴在身上，在冬日的寒露里，幺叔冷得直打哆嗦。本想借着车站的光亮绕着客车紧走几圈，好让身体稍微暖和起来，却不想被萌生发现，只好鼓起勇气向侄子讨要几分零钱，去车站外面的饭馆喝碗面汤暖暖身子。
萌生这才知道幺叔是饥寒交加，便赶快在贴身的衣兜里，掏出刚才花开的一包零钱，从里面找出伍角纸币，怜爱地递给幺叔:“幺爸，拿去，这是伍角钱，去吃碗面再回去吧。”
幺叔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只要伍分钱，喝一碗面汤就要得了……”
萌生明白，幺叔是担心自己带的盘缠少，不忍心多要，便命令似的说:“赶快拿去，车子等下就要开了！”
幺叔想了想，伸手接了，飞也似的向车站外面的小饭馆跑去。
司机上车，发动了车子，让发动机怠速转动热车的时候，萌生看见幺叔左手里握着一把零钱，右手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面汤，躬着矮小瘦弱的身子，急急地向着客车小跑而来。
等到了萌生坐的车窗下方，幺叔高举着双手，焦急地对萌生喊:“侄娃子，赶快喝两口面汤热（暖）和一下（身子），这是找回来的四角伍分钱，拿到！”
萌生的眼里霎时充满了泪水，接过面汤喝了一口，推开幺叔努力伸着的握钱的左手，嗔怪道:“喊你去吃碗面的嘛，你为啥只喝面汤？钱你拿去吃面！面汤我不喝了，坐在车上我不冷的。”
幺叔哪里肯依，更加着急起来，用右手拼命地扒着车窗，把左手里的零钱拼命塞进萌生的衣服里，嘴里不顾一切地大声吼道:“你也还没吃东西，坐这么远的路不吃东西要晕车的！多喝几口面汤也抵事的，快，快，快点再喝几口！”
萌生看好多人都在看他们，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又喝了一口面汤，把冒着腾腾热气的面汤递给幺叔，按着幺叔硬塞回来的四角伍分钱，带着哽咽的声音，吼叫着对幺叔喊：“幺爸，你去吃碗面！”
脸上挂满了泪水的萌生，在浓雾弥漫的黎明，听着长途客车爆发出激昂的声音，奔向陌生而充满希望的省城去了。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