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集 南柯一梦
1 专家配方
这就是复生幺叔和二叔的家。
正端着碗喝稀饭的幺叔见复生来了，赶紧招呼：“三儿来了，吃饭没有？”
复生挤进门去，在床边坐下，还没开口，身材魁梧的二叔就板着脸喝斥：“你娃娃一天到黑就只晓得喝酒，酒喝多了伤身体，还费钱……”
“你晓得啥子，年轻人在操社会！”幺叔及时止住了二叔，“来，我给你说，赶快去找这个老几，他手里有窖红苕的配方！”
原来，走村蹿户收破烂的幺叔，也算神通广大人脉广泛，居然打听到一个据说是专门“研究”红苕保鲜剂的专家。复生虽然几次外出打工闯荡，都无甚收获，但总算走南闯北，在“操社会”，年轻人总要多给他机会么？！
复生被小河镇的廖经理讹了一把，正为钱焦头烂额，马上按图索骥找去。买了两瓶泸州老窖，又给“专家”的老婆割了三斤猪肉，软说硬套，终于得到了储藏红苕的保鲜剂配方。正有些垂头丧气的复生，开始了新的转折。
川北盛产红苕，红苕是农民的食粮，也是伺养生猪的主要伺料。在不是十分寒冷的川北，冬天储存红苕必须依靠保鲜剂。很多农户因为找不到良好的红苕保鲜剂而心急如焚。当时最有效最好的在农户心中有口皆碑的红苕保鲜剂是美国生产的一种叫"托布津"的产品。但这是由供销合作社农资门市垄断经营的“特种”生产资料，价格高并且因为供销合作社是集体所有制，管理不善造成部分失效，让农民红苕窖存的红苕时有腐烂，给农民造成损失。农民很希望在市场上买到不失效又廉价的"托布津"。了解到这些情况，复生决定以"托布津"的名义推出"产品"。
复生了解到的红苕保鲜剂配方其实并不复杂：原来是用"1605"农药兑水，按一定比例掺在八角钱一斤的石膏粉里搅拌即成。一斤“保鲜剂”的成本大概在二元钱左右，而市场上"托布津"的售价是三元钱一两！
“专家”一再保证说美国的原装货就是这样生产出来的，效果肯定好! 复生也非常相信“专家”说的富含深刻哲理的话：“科学这东西，本来就是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如果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还能叫科学么？”
看复生丝毫不怀疑“专家”的配方的真实性，“专家”强调要复生把营业额的一半交给他，因为他要给“科研单位”缴纳“科研经费”，“不然新产品怎么能够研究得出来？”复生想这是暴利的生意，也就答应了。接下来，复生从幺叔那里借了几百元钱，来到县城找了一家打印社，以五分钱一个的价格做了三千个包装袋。在包装袋上，复生用黑体字印了大大的三个字:托布津。下方煞费苦心地用汉语拼音写了"美国德萨克斯州农业生产资源厅监制"。
一切准备就绪，复生带着第一批“产品”来到离家最大的一个区镇，找好了摊位。复生心里想：自己生产出来的产品可是“专家”一再保证过的“美国技术”，就特意先提着口袋到镇工商所去"报到"。工商所一矮胖子翻看了复生口袋里装的“托布津”红苕保鲜剂，随口问道：“你从哪里进的货？”复生早准备好了，不慌不忙地指着包装袋上的拼音，郑重其事地说：“美国啊，您看d-e-德——”，矮胖子挥挥手，及时止住复生：“好了好了，不要外国驴子学马叫，中国人还说啥子外国话？”笑嘻嘻地给复生扯了五元钱的"工商管理"发票，又毫不客气地抓了复生十几包"托布津"，挥手让复生到市场上去"好好地为人民服务"。
2 发财的托布津
当天正是逢场日，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水泄不通。复生放心大胆地来到市场自己预定的摊位，扯起喉咙大声叫卖起来。不一会儿，就卖了二百包。一两一包，一包三元，整整六百元啊!正在复生兴高采烈趾高气扬意气风发志满意得准备大"卖"一场之际，区供销社主任带着农资门市的女营业员来了。
供销社主任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满有学问的样子。女营业员长得五大三粗，颤巍巍地挺着一对肥奶。
女营业员还没有走拢复生摆的摊子，就气急败坏地指着复生惊天动地地叫喊起来：“你、你为啥要经营我们国营单位的项目?！你是不是想断国家的财路?！你居心何在?你居心叵测!!你这是搞破坏!!!”边用手指着复生质问，边把细细的高跟鞋在街面的泥地上跺，地上的灰尘就像战场上的烽烟，慢慢升腾起来，弥漫了女营业员的唾沫横飞。
供销社主任看女营业员指手划脚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地叫骂，饶有兴趣地像看一场免费的大戏，瞅着女营业员胸前波涛汹涌。等女营业员用手去拉衣服，检查胸前的纽扣是否挣开的时候，主任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脸来，严肃地对复生说:“小伙子，'托布津’是我们供销社专门从美国进口的专营产品，任何个人无权擅自经营！我问你，你是不是托了'上面’的关系，截留了我们的货，拿到市场上来私营谋利?!”
主任说着，用两根手指捏着复生的"托布津"包装袋，煞有介事地对围观的群众说:“看！这袋子就是我在美国厂家看见过的！”说罢又一把扯开包装袋，倒出里面的粉粉，捏了捏，再闻了闻，很肯定地宣布：“这药就是我在美国定购的！”
主任一本正经地“宣布”完毕，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复生，像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抓住了一个劣迹斑斑的坏蛋，厉声喝问：“你娃老实交待，为什么要和供销社对着干？！”
正当复生六神无主，吓得屁滚尿流汗流夹背狼狈不堪之时，围观的群众却更加相信他的"托布津"是正宗的了！
于是还没来得及买复生的"托布津"的农民愤怒了:“你们供销社卖五元一包，人家这小伙子才卖三元一包，你们才是赚黑心钱!”
供销社主任和女营业员捅了马蜂窝，知道乡下人的粗鲁，自知众怒难犯，主任丢下一句:“你娃和我们供销社对着干，散场来说清楚！不然看老子啷凯收拾你！”说罢和女营业员一起心照不宣地溜走了。
被这意外的“广告”激发出了巨大的购买力，复生带去的“托布津”很快被一抢而空!
惊喜交加的复生仔细清点后，居然卖了八百包，二千四百元啦!！还有人扯着复生要买，复生不无惋惜，只好说让他们明天再来。
复生想这红苕保鲜剂"托布津"只有十天左右的销售期，这个区镇是销售的“重要阵地”，千万不能失去。于是只好揣着钱，忐忑不安地找到供销社主任的办公室。
供销社主任板着脸威严地训斥了复生一顿，不容置疑地命令复生交两千元“罚款”，并且要复生中午请他和女营业员以及其他的“同志”“吃个便饭”表示一下，复生无可奈何，又花了三百五十元钱请了一回客。
可怜欢天喜地卖了二千四百元的复生，还没走拢屋就花了二千三百五十元，另外还要给“专家”“提成”一千二百元，辛辛苦苦却倒欠一千一百五十元的“账”！
垂头丧气走在回家的路上，复生心里啥滋味都有。不过审时度势想想：虽然卖这“托布津”算是暴利，但是销售时间只有短短的十天，既要"上缴"一半的营业额，又要想盈利，就必须迅速占领市场，提高销售额，而且事不宜迟！
回家之后，复生配制好“产品”，拿出剩下的五十元钱买了几斤猪肉和酒菜，请来几个乡邻，吃饱喝足之后，要他们连夜替包装，并且临时决定一个包装袋装二两，这样既节省了包装袋又提高了销售额。复生允诺每包装一袋给一角钱的工钱。然后又找到四弟再生和二叔幺叔及狗娃，再加几个嘴巴会说又比较踏实的同村小伙子，要他们第二天每两人一组，分别到一个乡镇，把回家时特别到乡场上复印了的今天在区镇的工商管理发票和区供销社主任出具的“擅自经营区供销社农资产品'托布津’的罚款”收据复印件，一个小组带一份摆在摊位上，大张旗鼓地卖“托布津”。同时，复生让他们每包自得五角钱，但是不能降价或者抬价销售。一切安排就绪，已经半夜了，复生嘱咐大家赶紧睡觉。
天还没亮，复生就清点好各组的“托布津”包数，叫醒去赶场的人起床吃了饭，分头出发。复生等昨晚包装的人起床吃了饭，安排好他们继续包装，自己也急急赶往区镇。
生意持续火爆！
望着蜂拥而至的人群，复生心里乐开了花！有几个买了供销社“托布津”的人，硬要和复生交换复生卖的“正宗的托布津”。复生装着很无奈，但最后还是给他们换了。看着他们千恩万谢的样子，复生心里也很高兴。后来，这些人家里的红苕全烂了，而复生家的红苕好好的，他们却不知道原因，还只埋怨是他们用的"药"用少了。
晚上，复生回家一统计，总共卖了一千五百多包，近一万元的销售额啊!
复生心里马上踌躇满志起来，拼命干十天，争取赚够五万元，去小河镇找廖经理把祖传的勋章赎回来！
3 梦碎
好事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恶运来了喝水都要塞牙缝。
第三天复生又来到区镇，刚刚摆好摊子，信心百倍地准备大干之时，一个腆着大肚子身材矮胖满脸横肉的光头，在几个邪气十足的无赖泼皮的族拥下，像企鹅一样横着身子，踱到复生的摊子前，不容分说一脚把摊子踢翻！
光头历声喝问：“你娃有几个胆子？竟敢盗版老子的专利包装？”
复生一愣，这不是自己在县城设计定制的，怎么那天供销社主任说他在美国就看到过，今天这厮又说是他的"专利"?
复生气恼地问：“你是谁呀？”
旁边一瘦子用公鸭般的桑音暴喝：“泥马的！你不认得呀？这是你何大海爷爷！”
复生认不得“何大海”，听这名字就想发笑，揶郁地回说：“既然是'河’，他妈的怎么又成了'海’，还你奶奶的'大海’！”
哪知复生话还没说完，就尤如用火点燃了炸药，只听得“啪啪啪啪”数声暴响，脸上被扇了几个耳光。身上被踹了无数脚，还没来得及觉得痛，鼻血和着嘴巴里的血就洒满了胸前的衣服。耳朵里有如万千只蚊子“嗡嗡”作响，眼前金光闪闪，这伙暴徒却"哈哈"大笑！
复生懵了！
有几个赶来买复生“托布津”的农民低声告诉复生，这几个是这街上的“地头蛇”，不能惹的！复生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胎神”！
复生拼死也打不过这帮龟孙，只有私了。
光头要复生出一万元“买”下他的“专利”，不然就只有“整死你娃”！复生说没有那么多钱。光头作势要打，口里说：“没钱有命，拿钱抵命也好！”瘦子马上站出来挡住光头，假惺惺地“调解”。经过数十轮来回拉锯谈判，光头斩钉截铁地说：“你娃娃必须出五千元钱才能了事！”
在这伙歹徒的淫威之下，势单力薄的复生被逼无奈，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只好忍气吞声地答应五天以后交钱。何大海一伙才喜形于色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等何大海带着人走远，复生飞也似的跑到区派出所，找到派出所所长，哭泣着诉说了自己刚才的遭遇，请求所长“救命”！
所长端着茶杯，不耐烦地听完复生的话，望着复生奇怪地问：“救命？你要死啦？”说着，所长乜斜着眼睛对复生说：“你娃太年轻了！这么小就出来操社会！何大海老子都不敢惹！你娃这回就该背时了！”说完就用长长的指甲去剔牙缝里的菜叶，再也懒得理擦眼抹泪的复生。
凭自己的力量打不过那帮泼皮无赖，这所长又不为他作主，自己还想要在这片土地上挣钱，复生千思万想，百般无奈，再心疼也要给何大海五千元钱啊！
复生有些心灰意冷起来，出售红苕保鲜剂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复生的生意一下子差了好多。
十多天之后，复生终于结束了"托布津"生意。除去帮忙的人的吃喝加提成，“上缴”“专家”的一半营业额，以及供销社的“罚款”，何泼皮的敲诈和其他的开支，复生剩的几百元钱只够还幺叔的账。
最可怜的是复生的“托布津”让很多人家的红苕腐烂了，恶毒的诅咒让复生顿时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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