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集 再生跳河救小香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除了金鸡河“哗哗”的水流声，天地之间仿佛凝固起来，连呼吸都暂时停止。
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像刚刚才过去了一秒钟，赵德亮亲眼看见那个穿着高跟鞋的幺姑纵身一跃，像电影里的镜头。但实在是没有电影里的镜头那样慢，甚至赵小香扑向金鸡河的姿势有点笨拙，一点也不像电影里的镜头那样潇洒飘逸。然后，自己看到扑进河里的幺姑，像一块石头被丢下去那样，不见了踪影。溅起的水花重新回落到河里，河水滚滚向着仁河桥流去。
“幺姑—”
清醒过来的赵德亮停止对再生的殴打，踉踉跄跄扑过去，面对着金鸡河震天动地地哭喊起来。刚才还如狼似虎的一群人，都像被同时被点了穴一样，泥塑木雕般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扑通—”
稍远处又传来一声巨响。
“又有人跳河了？”
被水面再次响起的声响惊醒了的人们，惊恐地大叫起来。
哭喊中的赵德亮只看见一个影子像黑夜里扫过河面的电筒光，明晃晃的水面荡起一阵涟漪，影子就不见了。
“遭了，那个挨打的娃儿也去找死了！”
刚才帮着赵德亮控制再生的人，看着浑身是血的再生挣脱了束缚，跌跌撞撞地奔到河边，只是往河中快速地扫了一眼，就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这狗日的遭打怕了，也跳了河……”
说话的人声音里终于有了胆怯，和其他的人对视几眼，额头上有汗淌了出来。
这河里的水据说是从遥远的岷江奔腾而来，一路上也不知冲撞了多少激流险滩，带着野性，更带着被磨砾得尖头利角的石头，悄悄埋伏在水底。只要有人被沉下水去，活着出来的机会基本没有。表面也看不出这水究竟流得有多急，但这段河是从来没有人下去洗澡的。久而久之，就有人传说这河里有水鬼，专门在这里来捉人去阎王殿邀功请赏。
水面上连一只水鸟也没有，除了水流的声音，和人们站在岸边用焦急的目光在河床上翻来覆去扫射的慌乱，河边再一次像极了深夜的坟场。
突然，快要到仁和桥的桥墩下面，冒出一个人头来。
大家瞪大眼睛看，这个人头上的头发茂密而且散乱，像一颗被砍掉的人头，随着水流往下飘去。水面上的头发随着波浪涌动时多时少，有时还会突然消失。
人们惊呼起来：“快，那个女的冒出来啦……”
“过不得桥！过不得桥！桥下面的水更急，只要过了桥，还有逑的活路……”
“竹竿、竹竿，索子（绳子）、索子！快点拿索子……”
“这哈（会）儿逑上去找索子！”
眼看着时而冒出来时而又沉下去了的人脑壳就要飘过桥了，束手无策的人们捶胸顿脚，有的人开始呼天抢地起来。
这时痛哭流涕的赵德亮突然狂奔起来，向桥下面的河冲去。
等过了桥，就要往河里跳下去。
跟着赵德亮一起狂奔的人，赶紧一把拉住赵德亮长长的风衣，继而想拦腰把他抱住。但赵德亮的身体已经掉下河去，那风衣就反转过来，把赵德亮的两只手臂吊起来。
拖住风衣的人越来越多，赵德亮就像一个上吊的人，被人从高处提起来。
一只尖头皮鞋从赵德亮蹬着的脚上掉落到河里去了，赵德亮马上停止了嚎叫。
“快点看，快点看！赵小香凫过来了！”
赵德亮竟然看见妹妹赵小香的头越来越靠近桥墩，那些头发一会儿遮在脸上，一会儿又被水荡开，真真正正像一个水鬼。
以为妹妹死了才浮出水面的赵德亮惊得大叫一声，身子更是剧烈地一阵摇摆，那被几个人拖住的风衣，终于脱离了赵德亮的身体。
像拔河比赛胜利了的一方，一下子失去了对抗的力量，这几个拽住赵德亮风衣的人，同时往后跌坐下去。突然急速后坠的身体，让脑细胞迅速作出反应，先前紧握风衣的手同时松开，往后去撑地，风衣就像给死去的人送去的钱纸，向河里的赵德亮扔去，
赵德亮的身体像一坨沉重的石头，快速砸进金鸡河里。
奇怪的是赵德亮的头露出了水面，原来这里刚好是个浅滩。那件刚才还穿在自己身上的风衣，这时从天而降，飘飘扬扬落在自己头上，赵德亮一把扯过来，抓在手里就要扔进河里。
赵小香顺着河水的流淌，已经越过桥墩。
河水的流速陡然加大，赵小香仰面朝天的头，像一个小孩子玩腻了随手扔掉的玩具，在湍急的水流中直直地朝赵德亮站立的地方冲过来。
赵德亮已经清晰地看见赵小香的脸，甚至还看见鼻子一抽一抽的动作，幺姑还活着！
“幺姑！”
赵德亮大喊起来。
这时赵小香的脸又被河水荡起的波浪蔓过，赵德亮惊喜地看见幺姑的眼睛睁开，正在转动，可能是幺姑听见了自己的喊声？
“幺姑，幺姑！这边！这边！”赵德亮拼命地大叫，把手里扬起的风衣向赵小香抛去，像打捞浮在水面上的鱼。
第一下，风衣离赵小香的头还有点远；
第二下，风衣已经罩在赵小香头上，但自己刚一拉，风衣就脱落了下来；
第三下，赵德亮的风衣居然罩住了赵小香的头！
“抓到！快点抓到衣服！”
赵德亮一边把紧紧抓在自己手里的风衣往岸边小心翼翼地拖，一边急促地叫，叫声小了很多，生怕自己太用力，手上的风衣就要再次离开赵小香的头。
手上的风衣陡然增加了重量，赵德亮像全身通了电，拉衣服的手瞬间颤抖起来，这河里真的有水鬼！水鬼在拉着幺姑不放！
赵德亮马上跟着用力，踩在河滩上的脚也一步一步地试探着往河中心迈进。
风衣越来越多地攥在赵德亮的手里，赵小香的头发越来越多地浮出水面。赵德亮感觉到脚下的坚硬，往前一步，探出身去，一把抓过去，手里就扯住了赵小香的头发，心里猛然震颤得像抓住了一条从来没有抓住过的鱼。
抓头发的手把风衣也混在一起抓着，那只手马上就去摸赵小香的肩膀，赵德亮害怕这头发突然间就被扯掉，湍急的河水已经把赵小香的头往下游冲去。
“哥！”
赵德亮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差点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这河里藏着太多的死鬼，幺姑哪喊过自己“哥”？
“哥，快点拉住我！”带着哭腔的声音分明就是幺姑发出来的，而且赵德亮看见幺姑紧紧抓住风衣的手就向自己伸过来。
眼泪一下子涌出了赵德亮的眼框。
赵德亮往前大大地跨了一步，再也不管这脚踩下去是大洞还是深坑，就是地狱，自己也要扑过去。
伸出去的手就和幺姑的手连在一起了，赵德亮的心“怦怦”直跳，用尽全身力气，把赵小香往岸边拖。
幺姑的身体怎么样有些沉重？
自己是在水里拖过东西的，特别是活蹦乱跳的大鱼挣扎着要逃离，那种逃生的力量，让活在岸上的人明显感受得到生活在水里的生物，也有着巨大的力量。
这水鬼真他玛太不要脸了！
幺姑的大半个身子已被抱在自己怀里，这时赵德亮才突然发现幺姑的身下还有一个人，正用双手高高地托起幺姑的臀部！
原来是这个人的身体重量，加在了幺姑身上！
接连使了几下劲，幺姑的身体还是和底下那人连在一起。赵德亮腾出一只手去拉那人的头发，手臂却够不着，抱在怀里的幺姑身体又要滑下去，赵德亮赶紧缩回手，对着岸上大叫：“快点下来帮忙啊……”
已经有人开始脱鞋，另外的人也开始围拢过来。
赵德亮和下来帮忙的人一起用力拖赵小香的身体，下面用手托着赵小香臀部的人头露出来，是再生，不是水鬼。
再生的手却怎么也扳不开。
赵德亮还穿着皮鞋的那只脚，就狠狠地向再生的头踢去。
“不要、不要啊……”赵小香感觉到再生的手在慢慢松开，马上像一条就要离开水面的鱼那样，身子扭动起来。
扭动着身子的赵小香，终于被人七手八脚地拉了上去。
脱离了赵小香身体的再生，可能已经昏迷，沉在水里，水面上有红色不断冒出来，那红色很快被水冲走，再生的身体，已经随着水的流淌，马上就要被冲走了。
“哥，救救再生！”赵小香爬到岸边，哭喊着，声音里夹着针刺的感觉。
早已筋疲力尽的赵德亮，只好俯下身去，一把抓住再生的衣服。就是死人，也让他回到岸上去吧，赵德亮心里想。
“我躺一下就没得事了……”再生有点狼狈地说。
《五块石头》文学平台是五块石头文化传媒旗下公众号之一，主要刊登诗歌、散文、时评、学术论文、杂文等优秀文学作品，欢迎来稿。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