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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魂 第【九十五、九十六】章


老屋魂
     第【九十五】章
   

   内战

再生只觉得自己的大腿被撕裂一样的疼,特别是脚,像针在扎,像刀在割,双手也沉重得很,像托着万斤重物。脑袋昏昏沉沉,像在做梦,做一个已经做了很久很久的梦。

身子被柔软的东西包围着,很温暖。

不对呀,那种冷的感觉怎么没有了?脸上还有温热的东西滚落下来,耳朵里“嗡嗡”作响,还有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再生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像小时候眼睛得了结膜炎,早晨起床的时候,上下眼皮被眼屎粘连在一起,怎么也睁不开。

喊自己名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那个急切的声音还带着温热的气息,就在耳朵旁边,自己甚至感觉得到耳朵被牙齿咬着了。

是谁在喊自己?是谁在咬自己的耳朵?自己到底在哪里?

再生突然就想起了自己还托着幺姑,自己的手里抓住幺姑的腰,拼尽全力用脚蹬水,让幺姑的头露出水面,不要被水呛着了。

再生拼命地大喊,手脚也拼命地摆动,但全身却像被绳子捆着,动不得,口里也发不出声音。对了,哪些冰凉的水怎么变得温暖起来?

“醒了,醒了!”

怎么突然听到师傅赵大黑的声音?

“再生—”哭喊着的声音是幺姑发出来的。接着,有柔软的手指扳开自己沉重的眼皮,自己就看到了流着泪的幺姑、站在幺姑身后的师傅赵大黑,还有好多人,看不清。

再生看见这些人的头顶上,是白色的墙,或者天花板,终于知道,这里不是河,应该是诊所,或者医院,反正肯定不是河。

再生没有死。

在医院躺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的再生,终于看见还活的幺姑!

也不管师傅、还有其他人在旁边,努力地想伸出手去抱住赵小香,但始终还是没有能抬起手来,赵小香抱着再生的头,毫不顾忌地亲吻着再生的脸颊,边哭边说:“再生,你救了我的命,你不要死,你不能死,我这辈子一定要嫁给你!”

赵小香没有受伤,差点让再生送了命。内疚和感动,让赵小香守着再生输了三天三夜的液,并且再也不遮遮掩掩,堂而皇之地当着父母、哥嫂的面,抱着再生,亲吻着再生,哭喊着要嫁给再生。

风车车看不得自己的女儿哭天喊地的样子,走过去用手掐赵小香的手臂:“死女子,还要不要脸?!”

“我命都是人家给的,命都没有了还要脸?”赵小香哭得更厉害,“我怎么不要脸了?咹?”

“还不是他害的!他不来,你会……”

“跳河”这两个字到底没有从风车车嘴里吐出来,女儿眼里突然冒出骇人的光来,曾经趾高气扬的饭店老板娘有点偃旗息鼓。

赵大黑喟然长叹了一声:“再生这娃勤劳聪明,还有情有义,按说是个好娃,但家里太穷了……”说完看看病房里的儿子、儿媳妇、老婆,向他们招招手,自己先走出病房,来到医院的院坝里。

“跟你们商量个事,”曾经在家里家外像头烈马一样的赵大黑低着头,带着垦求的口气和一家人说:“幺姑和再生好上了,看来是分不开了。我看是不是让再生上门到我们家,只当我多养一个儿……”

柳梅儿一听,这老头子要是把他的宝贝女儿留在家里,招一个女婿上门,不是要分一半家产出去吗,不等赵大黑说完,就阴阳怪气地大叫起来:“你不是没有儿!女娃子不嫁人留在家里,是养汉呀……”

“住嘴!你包谷面吃多了——乱开啥子黄腔?哪个养汉?”风车车火冒三丈,指着穿得花枝招展的柳梅儿。

赵德亮马上挺身而出,挡住风车车的手指:“闹啥子闹?还嫌事不丢人?”说罢转过身来,对着他爹赵大黑:“我不同意!幺姑要人材有人材,要身材有身材,随随便便都要找个好人户,为啥子要招干儿子(女婿)上门?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是我们赵家的女子嫁不出去!”

“这嫁不嫁得出去又浪凯?老子的家庭事情还要哪个外人来指手划脚嗦?”赵大黑的脖子扭了几转,口水喷出来,直接射到赵德亮脸上。

“你有病啊还是脑壳里头有包?长得这么撑抖(端庄)的女子嫁给一个日脓包,你还配不配当老汉?”风韵犹存的风车车推开儿子,短促的手指像一杆枪,直接瞄准赵大黑的鼻子,随时都要发射出子弹来一样。

“日脓包日脓包,你背后头那个才是日脓包!老子看再生比这个日脓包强一百倍一万倍!”赵大黑看自己心爱的幺姑被自己家里的几个人轮番说道,顿时勃然大怒起来。

“我日脓包?我是败了你的家还是丢了你的人?我是吃不起饭还是穿不起衣?我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你这个老疯(四声)子,自己教育不好人,还要乱扣帽子乱作主张,你看那么好的幺姑,遭你带成啥子样子了?还要招一个流鼻子上门!你给老子才是疯了!”

气急败坏的赵德亮平日里被人人前人后地叫“赵老板”尊重惯了,今天却被自己的爹无中生有地叫“日脓包”,像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恨透了这个横眉怒目的老头,一时也不把他当成自己的爹。

“啥哉?你给你爹充(当)老子?老子打死你狗日的这个畜生!”赵大黑不容分说,飞起一脚就踢了过去。

“你爪子?在家里歪么?”做好了准备的赵德亮早就往旁边一闪,他娘却极富实战经验,眼急手快地躬身一把抱住赵大黑踢过去的腿,本来用力一拖,赵大黑就会摔倒在地,哪知这赵大黑的“金鸡独立”稳如泰山不说,高大的身躯还趁势扑了过去,宽大的手掌却不去打自己的老婆,五根有力的手指直端端地印在还愣着的柳梅儿白嫩的脸上。

“哇——老人公打儿媳妇咯!”

毫无防备的柳梅儿被赵大黑钢筋一样的手指扇得一个趔趄,一张涂得红红的嘴巴就像被接通了电一样大叫起来,那脚不问清红皂白地像母牛往后撅蹄子,穿着的高跟鞋尖尖的鞋跟如同一颗被铁锤击打的钉子,毫不留情地直接往老人婆(婆母)肥厚的屁股钻进去。

赵大黑被受到外力加持的老婆,像拱猪一样掀翻在地,受到反作用力的柳梅儿,眼看也要摔倒,被反应敏捷的赵德亮一把托住身子,才把收回来的那只高跟鞋勉强平地放在地上。

和老婆抱成一团滚倒在地的赵大黑,一条腿还在风车车怀里,一双胳膊上已经被儿子赵德亮踹了几脚。

柳梅儿像被抢占了吃食的母鸡,用像鸡喙一样尖锐的鞋跟去啄赵大黑宽厚的胸膛。赵大黑不知是不忍对自己的儿子下手,还是柳梅儿的鞋跟确实要踩断了自己的勒骨,伸出手来,只是一拉,柳梅儿细长的腿就像芦苇杆一样,被扯过来,站立的那条腿的膝盖一弯,人就跪下来,头正好伏在抱着赵大黑腿的风车车面前。

还没来得及出声的柳梅儿,头发一把被风车车抓住,那白嫩的额头已经印染上了地上的泥灰。

赵德亮看自己的婆娘被一直斜着眼睛看的妈抓着头发往地上撞,想这娇柔的女人脑壳又不是待劈的猪蹄,再撞几下就有可能脑浆爆裂,马上掉转鞋头,用脚去踢他妈的胸。在这危急关头,哪还想过这里曾经丰挺的地方,是自己的生命之源。

赵大黑腿还被风车车身子压着,儿媳妇的头像一只鼓,在地上响起沉闷的声音。儿子像一只疯狗,用当年吃奶的力气踢踩着自己当年吃奶的地方,撑起手臂正要用力,看见柳梅儿撅起的屁股,像发骚的小母狗一样在自己脸颊上方晃动,那绷得就要裂开的裤子里突然放出一个响屁来,就厌恶地用手一推,柳梅儿妖艳的身子就栽到下去,彻底地像一片纸,紧贴在地上。

空寂的医院里有几个人伸出脑壳,但看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是一家人,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精彩,发泄发泄撕扯撕扯,“好戏”也不会上演多久。一家人打架,不用担心有人会赖医药费用,再痛也会回自家家里去躺着,因为躺在医院要用自己的钱。

赵德亮再不是东西,也是赵大黑的儿子,再混账的儿子,也不想把爹妈弄死。动过了手出过了气,女人的狼嚎自己变成低声叫骂,男人翻身爬起来,狠狠地对着地面吐几口唾沫,像恼恨的地面扯住了他们的衣服,才让他们丢了脸面。

几个人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回去该做啥子做啥子,只不过大家的脸对着彼此黑好多天。

一场家庭内部战争,在为维护整个家族利益面前悄悄自我化解。

亲眼目睹了幺姑为保护再生跳河的赵德亮,也看见再生为救赵小香跳了河。说实话,从来没有把这狗屁娃儿看在眼里的赵德亮,对眼都不眨还身负有伤的再生义无反顾地跳下河去救幺姑,内心里是充满崇敬的。那可是拿自己的命在救幺姑的命啊!

可是这狗日的再生可能要被自己的父亲招上门来!

如果再生真的入赘赵家,那饭馆、那门面,包括整个家产,岂不是要分一半出去?将来这赵家的财产要去给一个姓龚的人,而且还要世世代代一直姓龚,自己想想都来气。

即使这姓龚的小子不入赘到自己家里,只要幺姑嫁给他,龚家不倒贴才怪!

幺姑这死女子也不知被啥子鬼迷了心窍,人长得那么好看,偏偏看起(上)那还流鼻涕的龚再生!

可是,如果换了自己,那天在河边,自己会跳下河去救幺姑吗  不会,肯定不会!

就是那河里有金子喊自己去捞,自己也不会跳下去的。

记得自己被风衣挂在河岸上的那一瞬间,自己的胆子都吓破了,万一真掉下河去,被水冲走了怎么办?在掉下水去的那一刻,自己心里也害怕被水鬼拖住了腿!

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活着的时候对死无所畏惧,是因为自己心里想着自己根本不会死,所以坦然,甚至故作轻松;真的意识到生命就要结束,再坚强的人,都会畏缩,再善良的人,都会凶残。生存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也是所有生命的根本。一个人为了活命退缩畏惧甚至耍点花招本来无可厚非,但一个人为了救另外一个人的命宁愿献出自己的命,那就是崇高。

再生就是这样崇高的人。

但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崇高的人,家里穷得叮当响。而且这个家里穷得叮当响的人,要娶自己的妹妹做老婆,要让自己从来没有穷过的妹妹,也要去过穷得叮当响的日子!

如果自己的妹妹真过穷得叮当响的日子,爱自己女儿胜过爱自己的父亲,肯定会帮助她,给她钱、给她粮、给她能给她的一切。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

赵德亮一定要阻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去!

老屋魂
     第【九十六】章

     谈判

趁着那个流鼻涕的娃儿还在医院里养伤,自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还执迷不悟地守在那里,以为只要自己死心塌地就能让一家人屈服的时候,赵德亮决定去龚家看看。

“我倒要看看,这据说穷得不能再穷的家庭,有什么吸引幺姑的?”

一家还没有自己饭店厨房大的房子,摆着床、桌、还有一个臭气熏天的鸡圈。和一般的农村人家不一样的,是这房子里有正儿八经木板做的阁楼。另外,屋里铺有石板,大门是双扇木门,门槛也比其他人家的高,如此而已。

那个站在自己眼前的汉子,看不出究竟有多大年龄,腰杆上拴着几根谷草搓成的草绳,一件连扣子都没有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裳,又破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洞。下身的裤子也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裤子自然也是没有扣子的,露出来的肉黑,还糙。这汉子腰微微弯曲,紫铜色的脸上,皱褶里还有不少泥巴,眼睛里全是卑微的笑,一个劲地朝自己点头哈腰,嘴里连连说着:

“请坐!请坐!”

穿着尖头皮鞋的赵德亮本不想坐,但见那汉子邀请得殷勤,便就毫不客气地在对着大门口的上方坐了下来。

“再生浪凯唠(怎样了)?”

汉子脸上的笑里有些不安,听这个穿得周武郑王的人来“找龚再生屋头的人”,嘴巴就翕开,那颗黄黄的门牙更加突起,像两颗晒干了的南瓜籽。

赵德亮这才知道这汉子是再生的爹,白嫩的脸上一双闪亮的眼睛里马上射出炙人的光,眉毛往上一提:

“浪凯咧?你教育的娃儿你问我是浪凯咧?”

看这龚老头眼睛里骤然惊慌起来,赵德亮声音更加起来:“再生差点死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起的……”

“哐荡———”

陶瓷缸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吓了一跳的赵德亮还没有回头,一声惊叫已经传到耳朵里:

“再生浪凯了嘛?街上打锅魁的矮老板不是说他和他师傅去耍了嘛……”

一个和再生的面貌相像的妇人,边用被开水烫得发红的手去抹眼泪,边抢过来抓住赵德亮呢子面料的衣袖。

“耍、耍、耍,还耍啥子哦?他差点把我们妹弄下河泡死了!”

赵德亮猜这就是再生的妈,把自己的衣服从妇人皲裂的手里扯脱出来,气势汹汹地说。

“这该死的娃儿哟,浪凯这么大胆嘛--不得哦?我们屋头的娃儿不得做这些事哦?我们都去找了好多天,都说去大镇看他师傅去了……”

再生妈终于开始怀疑起来。

“不得?不得人都在医院摆起了得嘛!”

赵德亮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说。

“这浪凯下得了台嘛!我要去整死他!”

转身进屋里去,再走出来的时候,再生妈手里拿的却是几根用来烧柴的棉花杆。

“我今天来,是向你们两个老的说一声,你们自己去把你们儿子弄回来,从今往后,再生如果再来纠缠我们妹,我才要整死他!”

赵德亮恶狠狠地说,一拳头砸在八仙桌上,摆在桌子上的装泡咸菜的破碗就跳了起来,再生的爹耷拉着的头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抬起来,差点摔倒在身后还铺着破席子的床上去。

“你要整死哪个?”

赵德亮身后响起不轻不重,但十足威严的声音。

“萌生你回来了!”

再生的爹妈同时向赵德亮身后扑过去,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声。

赵德亮转过身一看,一个个子比自己高,年龄比自己小,一头茂密头发下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鼻梁直挺鼻孔硕大,红润的嘴唇包裹着整齐而洁白的牙齿的年轻人,正用略为愤怒的眼光看看地摔在地上的茶缸,又看着自己,赵德亮一时愣住了。

年轻人手里提着的人造革皮包被再生妈接过去,再生爹像看到了救兵一样,理直气壮地站过去,刚才还愁眉苦脸的样子瞬间不见了踪影,弯曲的腰也挺直了不少。

“妈,爹,我才回来,刚去看了兔圈。你们……”

萌生和爹娘打了招呼,再转过头来,对赵德亮说:

“你请坐!”

说着人已走过来,掏出一包白底红字的“五牛”牌香烟,撕开硬盒包装,从里面抽出两支酒红色烟嘴的烟来,递给赵德亮一支,自己叼了一支在嘴上,再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透明的电子打火机,“啪”地按下去,一串蓝色火苗就从打火机里冒了出来。

“我叫龚萌生,再生是我老四,”

萌生边把打火机上燃着的火给赵德亮递过去,边说:

“有什么事你可以对我说,不要吓我爹我妈。每个人都有老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对人都要有最起码的尊重!”

“哦,你是大哥!来来来,你坐上来你坐上来!”

赵德亮隐隐听说再生的大哥龚萌生在晋县做事,想不到今天见到了,看样子还是个官,马上客气起来。

龚萌生已经在刚才父亲坐的位置坐下来了,挥挥手对赵德亮说:

“来者是客,你坐你坐!”

赵德亮只好坐下来,不过屁股往前挪了挪,好像要准备随时站起来让坐似的。

在农村乡镇上开饭馆的赵德亮,对坐位的坐次是很了解的。如果不是德高望重的或者非常重要的客人,一般是不能坐在人家面朝门口的上位的。如果被强行安排在上位入坐,那就是非常被人尊重的了。今天自己来到再生家里,本来就是来“修理”再生父母,自然带着羞辱的心态,以为这样贫穷的家庭,又是没见过世面的农村人,说几句大话自然就被吓住了,哪晓得刚以为凑效,这家人的大儿子竟然就撞回来了是他得到消息赶回来了还是偶然碰巧遇到了?不管怎样,这个叫萌生的年轻人,无论气势还是处事方式,一看就和他爹有天壤之别,自己要小心应付才是。

“请问你是——”

萌生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口烟雾,问道。

“我姓赵,大名赵德亮,大镇街上的人。你四弟龚再生在跟我爹学打锅魁……”

“哦,原来是赵老板!你也是在打锅魁吗?”

萌生笑笑。

赵德亮马上纠正:

“我打啥子锅魁呃!我在开饭店!”

“原来你是做大生意的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萌生看赵德亮有些着急的样子,又笑笑:“你说,接着说,是不是我家老四给你们添麻烦了?”

“麻烦倒不算啥,只是,只是你四弟和我妹妹掉到金鸡河里去了……”

赵德亮字斟句酌。

“啥子?他们是下河洗澡唛还是………”

萌生是知道金鸡河的,那可是掉下去就有生命危险:“他、他们现在怎么了?”

萌生把燃烧着的烟夹在手指缝里,手微微颤抖着,眼睛里的光亮盯在赵德亮脸上,一动也不动。

“没得啥子,没得啥子,现在再生在医院里,身体基本没问题。”

赵德亮开始慌乱起来,看来这家人对再生的安危还是牵挂得很,马上把再生和自己家里的事情倒着讲了一遍。

听到自己兄弟平安无事的萌生,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喊站在一边还在垂泪的母亲:

“妈,去给赵大哥烧茶!”

农村里说“烧茶”就是特别给客人做饭的意思,赵德亮赶紧站起身来阻拦:

“不了不了,孃孃们也坐。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情想和们商量。”

和刚才判若两人的赵德亮,好像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为难地说:“其实,其实,我都不好说,但但是,但是我毕竟是当哥的……”

“你说吧,有任何事情,我们都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互帮互助的精神,解决问题消化矛盾,让大家都不受到伤害。”

萌生从进门来就知道,坐在自家屋里上席这人不是来报喜的。

“那既然这样,我就谈谈我的看法。”

赵德亮清了清喉咙,再着重强调了一遍再生和自己妹妹“好上了”的事,完了还狐疑地看了萌生爹一样,压低声音说:

“据我所知,我妹妹都悄悄来你们家好多次了……这年轻人不懂事……”

赵德亮结结巴巴起来:“万一,万一控制不住,……整出事来,我们大家特别是我们女方……不好说话……”

“哎,还有这事?”

萌生是真的奇怪,这再生不是还没有满十六岁么?这么早就恋爱了?而且还和这位锅魁女师傅有了这样的感情?转过头去看父亲,却看见父亲用一双粗糙的手在搓脸,萌生看他时,那双手也正好搓到了额头处,两只眼睛就被手盖住了,好像没看见也没听见所有人的动作和对话,半天才嘴里飘过来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我一天到黑都忙得脚头打锭子(手忙脚乱),哪凯晓得(谁知道)……”

“这个事情我的确才知道,不过对于你们家里人对我四弟的关心,我表示衷心的感谢!请你回去代我向赵师傅和你们全家问好并转达我的感谢”

萌生站起身来,握住赵德亮的手,真诚地说:

“我弟弟年轻幼稚,我们会正确对待这件事,并且会适时引导,让他包括令妹在内,不要因为年轻而做错了事。”

赵德亮双手捧着萌生的手,用力摇了摇,终于下定了决心,拉着萌生坐下,有些为难地说:

“您是龚家长子,我也是赵家老大,我们都要为自己的兄弟姊妹考虑他们考虑不到的事,对不?我感觉得到再生这个小伙子是个能干、聪明而且有正义感的人,特别是他那天跳下河去救我妹妹,我打心底里佩服他。所以,我决定我们家把他住医院的所有费用全部承担了。而且,”

“我要给你们家拿一笔钱,表示感谢。赵德亮喝了一口萌生母亲重新端来的茶水像喉咙里被塞住了似的:“不过,”

萌生父亲听见赵德亮要给自己家拿钱,真像看见天上掉馅饼,不过欣喜若狂的表情马上又被赵德亮这个“不过”抑制住了。

赵德亮不动声色,假装没有看见,过了好半天,才继续往下说:

“不过,再生的年龄太小,还不太懂感情方面的事,等他懂得起了,可能都还要再过几年,我妹妹本来比他大三岁,到那时,人心又怎么变呢”

“我家的娃儿浪凯会变心嘛!”

萌生父亲终于“明白”,这赵老大是怕自家的再生将来不要赵家的小妹了,心里说:“你不但不给钱还要倒贴钱我家不出钱还要倒收钱就能娶个婆娘回来,这样的好事打起灯笼都找不到,你还怕我家反悔,真是脑壳遭牛踢过了”

“不是不是,龚大爷……哦,龚叔,我是说我家妹妹等不得……也不是,……我是想我妹妹大再生兄弟好几岁,到时候年轻人心思一变,再生兄弟和我妹妹成不了一家人,却……却做了一家人才做的事……到时候……到时候我们说不起话……真要那样,那还不如现在就和我妹妹了断关系……”

赵德亮倒底有些结巴起来,但总的意思表达出来了:怕再生和自己的妹妹耍朋友“耍”出了问题,到时又结不了婚,丢人现眼。

“我家的娃儿落教得很,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

再生的父亲不明白这才来自家屋里还桀骜不驯的年轻人,现在为什么考虙起问题来这般周了?

“我想是这样:再生老弟聪明踏实有才华,将来肯定大有作为,但目前年龄还小,不适合谈恋爱,甚至也还不具备一些必要条件……我妹妹年龄大了,又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赵德亮终于说到正题:“现在再生兄弟正应该发展自己事业,我也知道你们家的经济情况,我可以出钱让再生兄弟再去摆个锅魁摊子,多摆摊多挣钱么……只要他不和我妹妹继续下去,我可以多给点钱……”

说着赵德亮的手就伸去衣服里面。

再生爹眼睛里发出异样的光来,有期待,也有些失望。这儿媳妇不是说娶就能娶到的啊,但眼面前,这赵家的娃儿可能就要掏现钱出来了啊……

“年轻人自由恋爱,是应该受到尊重的。”

萌生果断地制止了赵德亮,严肃地说:“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爱情不是钱可以买卖的。”

赵德亮猛然看见萌生眼里出现痛苦的神情,以为萌生突然胃痛,正要问,萌生摆摆手,接着说:

“你我都是结婚成家的人,对爱情、婚姻、家庭都有自己的理解。我们的弟弟妹妹,也在一天天长大,他们也有他们的追求和梦想,包括他们对幸福的理解,可能不仅仅只是解决温饱和物质方面的享受……”

“你错了,是那个人说'穿衣吃饭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革命’?再生和我妹真谈成了,吃饭不说,住哪里?你家有房子吗?”

看这龚萌生满口“爱情梦想”,实际上是支持自己弟弟的,这和自己来时的初衷大相径庭,赵德亮马上恼怒起来,只好使出杀手涧。

“房子可以慢慢修嘛,一个人一辈子连几间房子都修不起么?”

萌生笑笑,心里知道农村人家谈婚论嫁,房屋是首要必谈的问题,而自己家里最缺的也正是房子,这是事实。

“浪凯修?修房子要钱!”

赵德亮眼睛里有嘲讽,也有担忧。

“再生不是学了打锅魁的手艺吗?有手艺就能挣钱啦”

萌生也知道,家里父母有能力帮儿子们修房子。

“打锅魁修房子?这要等到哪辈子?”

赵德亮大笑起来,笑声里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矜持。

“一个锅魁赚两角,十个锅魁赚两元,百个锅魁赚二十,千个锅魁赚二百。再生一场卖二十个锅魁,卖一千个锅魁要五十个赶场天,三天一场,也就是说赚两百元要半年时间,还不算自己吃穿用度。修三间大瓦房少说也要五千块钱吧?如果打锅魁挣钱修房子,不吃不喝也要十二三年,那时再生都快三十岁了吧?”

真不愧是做生意的人,赵德亮马上把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

萌生脸色不好看起来,但还是强作镇静:

“硬要打锅魁么?还有其他选择嘛”

“选择啥?再生摆这个锅魁摊子的本钱,可能都还没有挣回来吧?”赵德亮想了想,又接着说:“其实你们可以考虑考虑一下我刚才提的建议,如果再生主动和我妹分开,我多出点钱,让再生再到其他场上去摆两个锅魁摊子,这样挣钱就快些。可能再生到二十岁就可以修得起房子讨得起婆娘……呃,娶得起老婆了。”

“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你这样一定要用房子来做成交换婚姻的条件,把自己妹妹的幸福置于何地?”

萌生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说服赵德亮的理由,但这句话出口,也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我正是考虑到我妹妹的幸福,才和你们谈这些事情。”赵德亮终于胸有成竹,慢慢地看了看愣着头不说话的龚老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龚萌生,再抬起头老成地看了看早围在双扇大木门外看热闹的人们一眼,不屑一顾地说:“只要你家马上修得起三间大瓦房,我就作主把我妹妹嫁给再生!”

“你说话算数?”

围观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五短身材,胡子头发都乱遭遭的中年男人,半新不旧的衣服裤子上尽是汗渍,脚上一双黄布军用胶鞋,颜色还很新,但鞋头已经磨破了,乌黑的脚趾头上不知是黑指甲还是汗泥,像调皮的孩子玩耍时故意染脏了似的,可笑地露出来。

赵德亮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疯子,乡下这样精神不正常的男人多的是。

龚萌生眼里闪出一丝欣喜,还有一丝感激,颤抖着叫了一声:

“幺爸!”

赵德亮再打量了一遍龚萌生的“幺爸”,认定这个乡下男人不是疯子,也肯定不是聪明人,便打着“哈哈”说:

“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你这位老辈子能马上帮再生修三间大瓦房起来,我就作主把我妹妹嫁给你侄娃子龚再生!”

“要得,到时哪个狗日的不认账哈!”萌生的幺叔像和人打架赌咒一样,把桌子拍得震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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