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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芭蕉蔸(莫美)

爷爷的芭蕉蔸

 

    爷爷终其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不该把那个芭蕉蔸卖给四喜。

    我家的屋前,有一大丛芭蕉,绿绿的一堆,煞是好看。最大的那棵,有水桶粗细,一层多楼高。我们那里,很少有人种芭蕉,种了,也主要是供观赏,只有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方砍下来当菜,那味有点涩,不好吃,一般的人,一般的时候,不吃。爷爷是个念过书的人,也是个受了苦的人,他喜爱芭蕉,就种了那么一丛,平时看看,心里舒坦;春荒应急,可饱肚子,何乐而不为呢?

    那天下午,爷爷开始了蓄谋已久的行动:砍芭蕉树,挖芭蕉蔸。他先把那棵最大的芭蕉砍倒,削去叶子,然后砍成几截,搬进堂屋,然后便呼哧呼哧地挖那个芭蕉蔸.

    时令已是冬天。这年的冬天来得似乎有些迟,但一来就像模像样:天气阴沉,寒风呼啸。这天倒是出了太阳,但那太阳从云缝里挤出来,惨白惨白的,爷爷手拄锄柄,久久地凝望,一点也不耀眼。爷爷甚至疑心,身旁这刺骨的寒风就是从太阳那儿发出来的。

    尽管天气寒冷,但地多年未挖过,紧实得就像铁板一样,一锄挖下去,震得手臂发麻,只挖了一会儿,爷爷便腰酸手痛,大汗淋漓。虽然辛苦,但爷爷内心高兴。入夏以来,人们似乎疯了,三四百斤一亩的水田,报到几千斤几万斤一亩了;青壮年人都到安平砍树炼铁去了,收稻谷的,挖红薯的,就剩下几个老人,几个堂客们,几个细伢子,有些稻谷、红薯就烂在地里了,爷爷他们那些老人看着就心痛;公共食堂里,吃白米饭,敞开肚皮吃,炊事员煮饭不赢,吃不完的就扔了。爷爷想,既便颗粒归仓,也还要掺红薯,掺红薯米,节俭着吃,才能勉强度过春荒。吃饭不要钱,按月发工资。话是说得好听,可粮从哪来?钱从哪来?这样下去,莫说发工资,只怕还要饿肚子哩!明年不饿肚子,我这个梅字倒写。爷爷对那些老人说。那些老人也有同感,忙说是的,是的。有一次公社书记来到村里,爷爷对公社书记说,明年不饿肚子,我从你胯里钻三圈。公社书记说,不会的,怎么会饿肚子呢!爷爷总想着明年会饿肚子的事,自然而然便想到屋前那丛芭蕉。他想把那几棵大的,砍下来,把芭蕉蔸挖出来,切碎、晒干,藏到楼上的坛子里。明年春荒的时候,食堂吃不饱甚至散了的时候,再拿出来吃,一家人也可应付二三十天。干的芭蕉及芭蕉蔸,肯定不好吃,但比饿肚子总要好些。

    那个芭蕉蔸有谷箩那么大。爷爷挖完最后一锄时,已累得筋疲力尽。他搬了搬那个大芭蕉蔸,怎么也搬不出来。正在这时,父亲和四喜从安平炼铁回来了。爷爷说:“你们快一点回来就好了,也可以帮我挖几锄。好了,你们帮我抬出来吧!”

    父亲和四喜便跳下坑,把大芭蕉蔸抬了出来。

    四喜说:“好大啊!怕有六七十斤重呢!”

    爷爷微微地笑着。

    四喜说:“挖出来做什么呢?”

    爷爷说:“不做什么,碍眼!”

    四喜说:“碍眼也不要挖出来呀!只要砍了芭蕉就行了。”

    四喜说的是对的。

    正在爷爷不知如何回答时,公社书记带着几个人来了。

    “啊!一个好大的芋子啊!”公社书记惊叫道。

    爷爷说:“不是芋子,是芭蕉蔸!”

    公社书记脸刷地红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公社书记又说:“是芋子吧!”

    爷爷还是说:“不是芋子,是芭蕉蔸!”

    公社书记摸摸脑袋,迟疑着说:“芭蕉好像只有广东那边有,我们湖南没有。我们土话叫芭蕉,可能书上它不叫芭蕉。比如说我们土话叫的葡萄,书上就叫苦瓜。至于这个是不是芋子呢,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我看挺像的!”

    同行的便有人说:“还是书记水平高!”

    哈哈哈哈,气氛一下子便轻松起来。书记一行人说笑着走了。

    爷爷说:“把这个大芋子搬到堂屋里去吧!”

    父亲弯下身子,准备抬,四喜却站着,说:“这个芭蕉蔸,卖给我吧!”

   “买它干啥?”爷爷一脸的诧异。

    四喜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看见的最大的芭蕉蔸。买下作个纪念吧!”

    爷爷没有回答,他摸不着头脑了。

    四喜恳求:“卖给我吧!”

    爷爷迟疑着说:“卖给你也可以,看你出多少钱?”

    四喜说:“五块钱。”

    五块钱是爷爷两个半月的工资,合算。但爷爷却说:“十块钱。少一分不卖。我也会留作纪念呢!”

    四喜沉思良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十块就十块吧!”

    爷爷轻轻地说了声:“好!”仿佛吃了大亏,舍不得似的。

    四喜从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爷爷,然后对父亲说:“你去弄一只谷箩来,帮我抬过去!”

    父亲进家弄来一只谷箩,两人把那个大芭蕉蔸抬进谷箩里,抬着走了。

    爷爷望着父亲四喜远去的背影,笑了,自言自语道:“败家子!十块钱可以买半担谷呢!要是我,五块钱都不要。”

    这天晚上,爷爷睡得很是香甜。

    第二天,爷爷的那个大芭蕉蔸到了公社,不过成了四喜的芋子。

    从此,爷爷的大芭蕉蔸──四喜的大芋子,开始了漫长的展览之旅。在公社展览几天之后,送到县城展览,再又送到地区展览,最后送到省城长沙展览。

    四喜因此成了省劳动模范。

    省劳动模范四喜参加完省城的群英会后,回村当上了大队文书,两年之后当上了大队支书,后来又成了公社干部。

    七十年代中期,四喜当上了公社书记。他在全社大割资本主义尾巴,不准私人养鸡养鸭,房前屋后几株蔬菜也要拔掉,还在我们村里搞改河造田,挖高填低,搞什么百担大丘,做了不少劳民伤财的事。于是,爷爷便反复跟我们讲1958年冬天那个下午发生的故事,最后总是说:“唉,我不该把那个大芭蕉蔸卖给四喜。不然,他也不会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1978年,我考上大学。四喜已是区委书记。

    1982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在一个公社担任团委书记。我想调到县城工作,和父亲商量,想去找四喜。四喜已是县委副书记了,我们难如上天的事,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我要父亲带我去找四喜,父亲要我一个人去。爷爷听见了,拄着拐杖,来到我们身边,铁青着脸,用拐杖敲着我坐的凳脚说:“谁要去找四喜,就敲断谁的脚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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