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虽不是易氏家族,可得到大舅易仁荄恩惠绝不亚于易氏兄弟。自从妈妈嫁到刘家,散枝开花,易氏家族又多了一大支脉,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刘氏子弟活得有滋有味,有模有样。值得告慰大舅的是,刘氏子孙没有辜负他“做学问,学本事”教诲,清一色的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且事业有成,收入颇丰,家族和睦。刘家一致认定大舅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对大舅崇拜与敬仰绝不亚于全国人民文革时期对毛主席的忠心。
刘家不允许在家立先人牌位,但大舅是我们心中的一座碑,大舅舅已去逝多年,每每想到他,我们会在心里焚香沐浴,顶礼膜拜。总觉得大舅其实没死,他是当上了上帝的使者,大舅仍是布衣素颜,他脚踏祥云,头悬彩罩,手持仙露挑枝,正将那点点滴滴关爱撒向子孙亲友,继续庇护着大家。
这个家庭正处破落之中,靠着几亩薄田,父母艰辛地拉扯11个儿女,艰苦生活极大损害母亲身体健康,她也重病缠身,那里还有心照顾这个小女儿呢?小女孩像只病猫,每天她只能干一件事,即蜷缩在屋檐下晒太阳,流着长长鼻涕,呜呜地低声抽泣,一直到太阳下山。没一个人能顾得上她,也没人叫她吃饭,就是叫了她也咽不下。村里的人都说,小女孩活不了几天了。
夏天到了,女孩的大哥衣锦还乡了。他是清华大学高材生,考上了庚子赔款的留学生,不日要出国留洋了!大哥一进家门看到家是如此破落,几个弟妹嗷嗷待哺,以及绝望的父母。大哥作出了他人生重大决定:放弃出国,马上工作养家糊口。
大哥将几个弟妹带到长沙,先安排几个弟弟上学。然后,他用了几十块光洋请了一个美国大夫给小妹治病。经过半年鼻子穿孔治疗,小妹鼻疾彻底治愈了。大哥又请老师给小妹补习文化,小妹考上了省会著名的周南女中,小病猫变成了楚楚可爱的中学生。
后来小妹考入了国立师范大学。在那里,她认识了从事中共地下工作的我的父亲。
庚子赔款,周南女中是什么东东?一点也不好玩,有上树掏鸟窝,下河抓鱼好玩吗?每当春暧花开时,我便爬上高高树上,将一个个鸟巢捧下来,里面有几只黄嘴巴小鸟,张开嘴找你要吃,我将它们放在窗台下养着,每天捉小蚱蜢喂,小鸟的父母也每天吱吱喳喳找我拼命,有时它们也喂小鸟。于是我拿上一个大簸箕做上一个机关扣在鸟巢上,等大鸟喂小鸟时一举捕获大鸟。将鸟杀了放些佐料,和上一团黄泥,连毛一起包上放柴火里烤。一小时后,敲碎泥球,取出烤鸟,多么香啊。还有那清清郴江河里面游着许多小鱼小虾,这些小鱼虾傻头傻脑,智商不高,不管你设什么套,它都义无反顾往里钻。有次我和哥哥合作,一下竞捉了20斤鱼,带来鱼篓装不下,我便脱掉长裤,将两只裤管捆住,又装了满满两裤腿的鱼!我光着屁股,扛着战利品走过长长大街。全然不顾周围男女老少惊讶目光,趾高气扬,仿佛是穿了新装的皇帝,感觉爽快死了!
可是爸爸老是在我开心高兴时就要扫我的兴,他抓住棍子就将我一阵痛打:“叫你不听妈妈的话!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这辈子你敢忘记大舅舅的话,我今天就打断你的腿!”
家丑
1960年,一夜之间,我的家境突然不好了,我们经常吃不饱饭了,饿得我两眼泛着绿光。更要命的是,爸爸突然也不见了,大院里的人对我说,你爸爸不要你了,他走了。我常常见妈妈也在哭,我非常悲伤,常作恶梦,梦见妈妈也不要我们了。我和姐姐每天偷偷跟踪妈妈。
这天妈妈非常高兴地拿回一封信。我们兄妹三人围坐着妈妈身旁,听妈妈念大舅来信,念着念着,妈妈脸上洋溢了一种我看不懂的表情,我听不懂大舅在信中讲了什么,也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表情。良久,妈妈放下信说:“小弟小妹你们不要跟着妈妈,妈妈不会离开你们。”
从那以后,我喜欢大舅,读大舅来信便成我家宗教仪式,是有如天主教徒的弥撒,家信自然便是《圣经》。兄妹二人静静地围着妈妈,妈妈一字一句缓缓念着,哥哥姐姐懵懵懂懂,似懂非懂,我则完全糊涂,南郭先生一个。但只要妈妈高兴哪怕是听如来佛讲天书我也得装认真。
别了,我的小鸟窝,别了,我的小白鱼!我不能贪玩了。妈妈给我们兄妹三人作了分工,哥哥姐姐随妈妈开荒种地,我则负责养鸡养免养狗。全家开展生产自救。到了秋天,我家粮食菜吃都吃不完,鸡鸭兔狗也长大了。秋天的山城,满天遍野都是结满果实的山茶树,成熟的山茶籽掉得遍山都是,妈妈又带我们上山捡茶籽换茶油。仅仅一个多月,我们捡回了1000多斤茶籽,换回100斤茶油,装了满满一水缸!在那个缺米少油时代,我们家简直是富翁!我们今后不用吃素吃斋了!
过年了,家家户户欢天喜地,我却与哥哥姐姐妈妈拼上命了!他们一定要杀鸡宰兔,还要打狗!自从养了它们,它们便是我的好朋友,我的小伙伴。它们伴随着我度过孤独时光。我大喊大叫,拳打脚踢,并咬伤了前来杀狗的刘伯,哭够了,闹够了,我实在没劲了,鸡肉狗肉也烧好上桌了。
看着我日夜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此时成了一盆菜,我又嚎啕大哭,可是手却没闲着,伸手抓了一个大鸡腿狠狠咬着。全家人都望着我笑,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这更使我恼羞成怒,发狠得吃,结果我倒吃的最多。
这以后,似乎成了我家每年的惯例,杀鸡宰狗前我是护家的牧羊犬。逮谁就咬谁,谁也不准动我的鸡鸭,鸡肉鸭肉上了桌,我又是来自非州的狼,大吃大嚼,吃得比谁都多。奇怪得很,也没人与我争。
为了不连累亲朋好友,刘家切断了与外界一切联系,一家人准备终老家乡。但是这个最简单的要求也实现不了。干活,必是生产队最苦最累最脏的农活留给刘家,工分却一律减半计算;养鸡养鸭,被没收了,还挨了斗,不准复辟资本主义;种自留地,年年分块最瘦的地,好不容易种肥的地被队里收回。隔三差五,将父母五花大绑斗争一番,抄家已抄了N次了。宗旨只一条,刘家不能像人一样活着,没有尊严,没有人格。我们的神经已麻木了。
当时,我已长得人高马大,有1.75米。在生产队是壮劳动力。可只拿5分工一天,值6分钱,这无论如何是养不活自己。人在逆境中生命力是顽强的,往往爆发智慧的火花。我找到了一个能每天挣10分工的办法。
当时祁东农村,肥料是紧俏物质。如能向队里上交农家肥,往往会给高报酬。我注意到,村里有许多人家养了狗,狗不光吃粮食,它还到处抓田鼠,山鸡、山兔吃,因此狗粪肥效是很高的,每交10斤狗粪记5分工。我利用早上大家还在睡觉时便起来捡狗屎,往往不到一个小时便又捡上十多斤,然后我再与大家一起出工,这样,我每天就又挣10分工了。不料,这个窍门很快被别人学会了,竞争对手一多,我又捡不够10斤狗屎了。知识分子智商比一般农民要高(当时农村都是文盲,小学毕业也是知识分子),我将全村的狗拉屎习惯、位置、时间作了认真研究分析,运用统筹法则,制作了一个检狗屎路线图。按这个图纸捡狗屎,可以用最快时间,走最少路程,捡最多狗屎。如果某天实在没捡够10斤,我便弄虚作假,自己拉上1—2斤屎充数,狗屎、人屎从外表上没什么分别,但肥效上还是有差别的。
俗话说,走多夜路必碰鬼,作贼必被捉。有天终于出事了。由于头天晚上我多吃了几个红薯,第二天早晨我共拉了整整三斤红薯屎来充数。被验收的记分员看出来了。尽管我一再申辩是村里最大的那只花狗王拉的,还是罚没了当天狗粪,另追加罚工分30分。那真是个暗无天日的岁月,连作狗都不让,我知道,爸爸妈妈受的折磨更多更苦!
全家人都哭了。我这辈子再也没见过如此美好的文字,再也没听过如此美妙天籁之音(妈妈念信)。当晚,妈妈翻出了英文版的《毛泽东选集》,我们兄妹借来小学、中学教材自学。每天晚上,小小茅房成了学习园地。
半年后,妈妈平反改正返校教书。
若干年后,爸爸彻底平反复职。
恢复高考后,我们兄妹三人先考上大学。
上世纪90年代初,三兄妹全部来到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珠海、深圳。
事业有成,安居乐业。
附:《太原堂上营田易氏言馨堂家谱》补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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