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里的荠菜
王眉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讲究吃的北京人对野菜有了兴趣。我住朝阳区金台西路属于三环外四环内，按北京的房地产价也是蛮高的。这里不算郊区也不是太偏僻院外穿过一条马路再走过一条小街就有个大早市。那里每天都是人头攒动，各种时令蔬菜应有尽有不说，每逢早春时还有一堆堆的野荠菜，通常都是一块钱一大堆，比常吃的蔬菜都便宜。我只要看到荠菜必买，一根根地摘出来包成馄饨。后来见副食店里有一袋袋速冻的荠菜馄饨了，五块多钱一斤对我这个喜吃又不愿做饭的人来说最好不过了。但吃过之后，味道总觉不如30年前在上海吃的荠菜馄饨好。
上海人喜吃荠菜也会吃荠菜。那时，我还在空政歌剧团。四人帮倒后，团里复排的歌剧《江姐》要到上影排电影。一百来人在江湾空四军招待会整整住了四个多月。我们大多数年轻一点的都是初次进上海，每逢休息日我们就穿便服逛街，南京路、淮海路就像四川路、五角场当地人生活的区域都熟着呢。穿便装可以不用顾及军人风纪，买衣服做衣服，吃小吃随便点，黏糕、绿叶团子、酒酿元子、阳春面，但最吸引我的还是荠菜馄饨，那馄饨个儿不大不小，皮薄馅绿吃起来虽不去土腥味，却非常鲜美。这也是我离开东北小城后在大城市里第一次吃到野菜，不光是好吃也是新奇。记得就在四川路那儿，有家经营阳春面和荠菜馄饨的小店，一元一碗，我和同事每次上街都不忘光顾那里，瘦瘦的老店主一见我们就用上海话说：“北京姑娘来了，北京的。”
再去上海就是10多年前转业到报社，那次我去为《大地》杂志约稿。当时，我们在《解放日报》食堂吃饭，副食花样可比人民日报食堂多、方便，一小碟一小碟的各种荤素小菜非常好，主菜每个人还可以买半个，感觉特随意。遇到荠菜馄饨，人都排很长很长的队。解放日报食堂的的馄饨个儿特大像饺子那么大，一碗一碗没有多少汤，吃起来挺过瘾的，就是吃到最有点像吃草，也说不清是做的粗糙了一点还是随时光 的推移口味变了？！再后来到上海不是季节不对就是时间太紧，没有去找荠菜馄饨特别是四川路那家小馆也不知还有没有，时间可能给我留下的只有记忆了。
其实，我对荠菜不陌生，没想到从小就吃的野菜，大上海也有。上海人虽瞧不上北方人却不嫌它土，而且还格外青睐让人感到亲切。那时很羡慕上海人，上海人对素食很讲究，城隍庙那有著名的素菜馆，有一阵上海的本邦菜在北京很火，素菜包很受欢迎。北京人在吃上也讲究，清宫菜、仿膳菜、北京传统菜，爆、烤、涮但都喜味厚，即使对素食也是味重。素食豆制品，北京人就喜吃色深味重的，像南味的色白味鲜的，价格一降再降最终还是被挤出商场。从上海迁京多年的老字号浦伍房的客人多数还是居京的上海人，因北京人嫌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北京没有见过饭馆买荠菜馄饨的，即使春天荠菜下来时也没见过，但是春天时超市里还真有了速冻的，有是有了，但味儿可不同，没有上海人做的荠菜馄饨那么鲜了。听说北京包馄饨的荠菜是人工种的，这也许就是差别。人工种的与野外自然生长的荠菜，如果从科学角度去检验我说不清多大的差别，可是野菜原本的滋味，人工恐怕是种植不出来的。
我虽是纯粹的北方人，不懂吃，也不善做，可对野荠菜是熟悉的。家乡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不仅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梁，还有很多很多采不尽的野菜。人们熟悉的荠菜在饮食里并不是江浙一带人的专利，也是北方人开春时常吃的野菜。
北方人在四季交替之中，对绿有一种说不出的珍视和眷恋。每到春雪消融，平原开始脱掉披了一冬的耀眼的白，从油黑到鹅黄再到鲜绿，每一层变化都在儿时的时光里。春雨一过，女孩子们的心就活了，约好星期天出郊外挖荠菜。那时，说是去挖野菜也是去郊游，在没有这么多游乐场，也没有游艺机，更没有经济条件出去旅游的时代，大自然就是孩子们的天然游乐园。吃野菜也不是现在这样：讲究营养，吃着新鲜，而是为省买菜钱。每家都是隔三差五地吃顿野菜帮补着不富裕的日子。那困难时期不光孩子们在山上采野菜，满山遍野都是大人、老人，野菜不光是地上的地下的根子，再挖不着就撸树叶，刮树皮，扒鼠洞能吃的都吃了。我的一位同学父亲因病长年卧床，家里靠母亲做临时工过活。她奶奶总带着她去挖野菜，她们家春、夏、秋老食野菜，吃酒糟脸都吃肿了。同学们一块去挖菜的时候都帮她挖好多好多，要挖人吃的还要挖鸭子吃的和猪吃的，各个都大包小裹的回家坐车时像逃荒似的。
野菜挖多了，自然也认识多了，荠菜真像宋人姜夔说的那样“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冰封了一冬的东北平原虽不是烟花三月的扬州，但春寒料峭也挡不住荠菜随麦苗在地垅冒出来，大大小小鲜绿绿像菊花瓣一样趴在黑土上，一发现就是一片，它的根是白的很长很长，在地下埋的很深很深，这会儿挖了，过个半月又长好多；今年春天挖了，明年春天还长。野菜也奇了，既无人浇水也无人施肥，在旷野里就有那么股“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韧劲，土地好像对它的生命特别挚爱，生生不息，年年不绝。翻书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