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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海誓山盟,老辈的爱情故事却令人动容

前一阵子,父亲总说会梦到他去世的父亲——我祖父,活灵活现的,有些介怀(在本地,年长者梦见过世的长辈,往往认为不吉利)。

我百度了《周公解梦》,挑好听的告诉他,“梦死得生,是好事;还说明你想念他了,不要放在心上”。于是父亲释然。

母亲却十分怅然,因为快30年了,外公外婆的魂魄从来不曾来入梦。母亲说:“哪怕是一次呢,梦见他们也好。”倒是父亲不懂得珍惜了。我说:“一定是外公外婆在天堂里过得太幸福了,竟忘了捎个梦来。”母亲默然良久,说:“也许是吧。”

我的外公外婆,一生感情很好,外公永远听外婆的,外婆永远指挥外公。外公先于外婆去世,那年外公81岁。

在外公弥留之际,外婆坐在外公床前握着他的手,流着眼泪轻声说:“等你过了三周年,你来接我。”年轻时,他们是否有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浪漫誓言,我不知道。而今外婆的话则是在告诉外公:“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两双枯瘦的手紧紧交握,是患难情深,更是岁月沧桑。

三年后,外婆离世,那年外婆80岁。是外公接走了外婆,还是外婆去找的外公?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兑现了生命中最后的承诺。

我的外婆是个中户人家的闺秀。她是家里的二小姐,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家里是开染坊的,除学习女红外,外婆在家里没干过活。

我的外公本来也是贵公子,有弟兄五人;家里开了染坊和漕坊,似乎比外婆家更富有。但是由于他父亲的经营不善,家道中落了,只留下长公子和次公子经营家业。余下的公子哥都被托付给世交好友或生意伙伴去关照。外公就这样到了外婆家,随他而来的,是他的染布手艺和勤劳、忠厚、隐忍的人品。

后来,外公和外婆,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他们结婚了。外公和外婆成家后,单独租住在外边,外婆慢慢学会了操持家务。

婚后十年里,他们生了三个孩子,我舅舅、我母亲和我二姨。

作为“东床快婿”的外公,一直留在染坊打理一切事务。但是外公这个“东床”啊,当得实在辛苦,尤其是在曾外祖父母过世之后。 

家里有七八个大染缸,外公既是大师傅又是染匠、踹匠兼伙计。配料是他,染色是他,漂洗晾晒是他,卷布踹布是他,半夜里给染缸加热还是他。两个舅姥爷,一个给人家承嗣;另一个继承了家业,在家里当了甩手掌柜。当然,掌柜舅姥爷也不是全甩手的,他负责管账和收钱。

别的且不说吧。单说染坊踹布用的石碾,叫“踹布石”,形如元宝,又叫“元宝石”的,就有几百斤重。要踹动元宝石,并且用力均匀,实非易事。

碾石由两个石件组成:上面是一个元宝形石头;下面一个长方形承石,中心纵向呈浅凹状,与元宝形石件底部横向的圆弧相吻合。用“踹布石”碾布时,要先将布匹卷于木轴上,置放在凹形的承石上,再把踹布石压在布轴上。踹匠立于踹布石的两个尖端上,双手扶着两边撑竿,双脚不断晃动踹布石,反复碾压布轴,使布面平整光亮。

染坊里踹布的工作是最辛苦的。外公在晚年,常说他的腿拖不动,全是年轻时踹布给累的。

外公每天摸黑起床去染坊工作,戴着星月回家来,常常累得直不起腰,挪不动腿。可是,承担所有繁杂事务兼苦力的外公得到的报酬却是极其有限的。到母亲记事的时候,是解放前夕,每月一石五斗粮。后来折算成钱,每月是十五元,一天是五角钱。我不知道那时候用的是什么货币,这点钱根本养不活一家大小。尽管这时候才十三四岁的舅舅已经出去做事。

外公是抽烟的,抽那种旱烟,买最孬的烟叶抽,可还是舍不得。大概是在母亲八九岁的时候,一天她在教室里捡到一截很长的烟头,母亲小心的用手绢包好。以后母亲每天都早早地上学,在教室里,在学校的走道上,有意寻找烟头,能捡到一截长一点的烟头,会让母亲高兴很久。母亲说,她捡的那些烟头比外公抽的烟叶不知要好多少倍呢。

外公的付出与报酬之间的巨大落差,使得外婆常常想找舅姥爷理论,而外公总是说,“打断骨头连着筋,还是算了”。就这样,一味隐忍,逆来的都顺受了,顺来的却从来没有过。

日子总得过下去,我的外婆操持家务之余,纺纱、织布、刺绣,贴补家用。

一味的隐忍带来的是更多的欺负,自私自利的掌柜舅姥爷全不念骨肉亲情。到了荒年,以生意清淡为由,干脆就不给外公发工钱了。柔弱的外婆为了外公和她的孩子们,不得已与舅姥爷对簿公堂。官司赢了:生意清淡的年景,舅姥爷也必须给予外公相同的报酬。那时已经解放了。

本以为峰回路转。但是不久,大约是这一事件后的冬天,染坊出事了。那个染布的靛青不知中了什么邪,无论怎么勾兑,怎么加热,就是不着色。那一批老蓝、水蓝,还有什么天青、淡青的布,眼看就到交货的日子,可白坯布仍是白坯布。我可怜的外公急白了头。身心俱疲的外公想到了最极端的解脱办法。

一日外公带回一杯东西,藏在灶间,在外公喝的时候,母亲冲上去抢夺杯子,又大声呼喊。最终和外婆一起夺下了外公手里的杯子,那个杯子里装的是卤水。母亲说到这里早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外公彷徨无助的日子里,我母亲似乎预感到什么,整日悄悄跟着外公,才没有酿成悲剧。那时我母亲也才十岁多一点。


那是一段愁云惨淡的日子。

这一事件,促使外婆下决心脱离那个家庭,完全独立出来。虽然,曾外祖父的遗愿是让她留在家里辅助她的弟弟。我知道,那个老人信任的是我外公的手艺和人品。

临河的两间小茅屋,是我记忆中的外公外婆家。家虽小,却温暖。外公再不用站在元宝石上踹布,也不用那么多的大缸,凭一口铁锅的染布生意,养活一家大小,日子虽然艰难,倒也简单平静。在这里他们生下第四个孩子,我小姨。

小时候我最深刻的记忆是,不管寒冬还是炎夏,每天大清早外公一起床就先把门口的水缸挑满,再把中午做饭的米淘好,菜洗好,然后去工作。天天如此。我的外婆是小脚,外公从不让她下河淘米洗菜。

外公啊,在天堂,您也是每天一早起来就把水缸挑满,然后帮外婆淘好米,洗好菜,再去工作吗?外婆也还是做好饭,然后走到门口,朝着东边的小路眺望,等您回来吃饭吗?

是了。死生离合,其实也许你们早有约定,说什么天上人间?

作者简介:莫非,从事教育工作三十多年,用文字教育孩子,也治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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