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我们的大姐大

 

1，博士和不识字的岳母pk

 

我先生小孙本科毕业之后曾经在政法系统工作过，后来又研究生博士一路读上去，因此刚恋爱的时候似乎很有优越感。

 

他和我妈曾经有过两次短兵相接。

 

第一次是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出差去青岛组稿，有一天晚上，一个报社的同行请吃饭，过了晚上9点还没结束，小孙先生就开始不耐烦地打电话发短信，催我回宾馆，我看到有一句话说，“再不回去就分手”，就把手机关了。

 

谈完事回宾馆10点，我首先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妈妈的声音永远像燃烧着的炮仗，中气足而有条理：“我看你和小孙过不成，咱不能光图别人条件好，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你好好想想吧。”我才知道，小孙先生在我关机以后，给我妈妈打电话告状，让我妈管管我，说我工作以后就变了，这么晚都不回宾馆。

 

——那天我睡得很安稳，因为我知道再牛B的人只要不讲道理，在我妈面前也一点好都落不到。

 

果然第二天下午小孙先生才再跟我联系。一开始就认错：“你把电话关机我才给你妈打电话的。对不起。”我妈对他一直相当满意，他心想我妈应该帮他，没想到我妈直接就发飙了：“我自己下的蛋是人是鬼，我比你清楚，你说我们皮皮做这种事可能吗？她出差是工作的吧？是你同学接待的吧？她晚上出去吃饭告诉你了吧？小孙啊，你条件好，不愁说不来人，我看你这样不合适我家，你俩分手吧。你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

 

从这天开始，小孙先生再也没敢跟我妈告状。除非有大事，才会让我妈帮我们拿主意。

 

结婚后吵架更是家常便饭，有一次闹得时间很长。

 

具体原因我已经忘记了，总之他先跳起来，说：“去离婚，现在就去。”扭头就去民政局。但是到了门口他又有点犹豫。

 

因为一直闹腾，我妈已经知道了。她打来电话，让小孙先生接，我妈对他说：“你们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这日子我看也是过不下去了。今天就把婚离了吧。”小孙先生没吭声，我妈接着说：“我们闺女跟你这么久，你对她一直不错。钱和房子我做主，都平分了，也不说谁占谁的便宜。”我们买第一套房子的时候，我妈妈支援了我们15万，是他们毕生的积蓄。我把免提开着，听得很清楚，“但是如果你这次不离婚，以后她30多了再提，你别怪我不依你，你以后想离，自己净身出门，家里一毛钱都不准带走。带走一毛钱，我都会为我闺女去要个说法。去离吧，我做主。”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孙先生竟然收拾收拾回家了，至今再没提过离婚两字。

 

——每一个女孩儿幸福的婚姻背后，一定有一个聪明而爱女儿的妈妈。

 

我的妈妈，与传统的慈母形象不同。

 

我们在父亲的怀里寻求安慰，却在母亲的身上寻找勇气。

我们在父亲身边撒娇，跟着母亲学会自立。

父亲教会我们单纯，母亲却教会我们面对艰辛。

 

（我最爱的三个人，这是我妈妈和我女儿）

 

2，“老子从来没过过苦日子”

我妈妈出生在河南南阳邓县一个农村里，有三个弟弟，四个妹妹，她是老大。

 

从3岁开始，我妈就帮助外婆带娃——小姨跟我妈至今情同母女。5岁的时候，就学做饭了，把小椅子竖着，她踩在椅子上才够得到案板，能做一大家子的饭。

 

她不认识字，一生没进过校门。

 

逢集的时候，我妈去地里拔萝卜，跟外爷爷一起出去卖萝卜，有时候去邓县县城，有时候去襄樊。襄樊离村子有150多里，要凌晨3点推一车萝卜出发，然后黄昏的时候赶回去“喝汤”——河南人把晚饭叫喝汤。

 

我妈说有一次，穿过一个叫王良店的村子时，要过一个沟，车翻了。一车的萝卜翻得到处都是，她和外爷爷又重新装车，出发。赶到襄樊已经早上9点，集都要结束了。他们又带着一车萝卜朝回走。

 

我至今无法想象一个不到10岁的孩子是如何靠脚走到襄樊的。这样一个来回，又穿的自己做的布鞋，会不会把脚都磨破了。

 

——阳光晴好的天气，我和妈妈坐在阳台上，她纳鞋底，我看书，她也会跟我唠叨这些事。我感叹：“过得苦啊！”她拿鞋底敲我的头：“这叫苦？你外婆是被人用两个烧饼卖给你外爷爷的。老子就没过过苦日子。”

 

是的，从记事起，我妈妈从来就没有诉过苦，有事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就换条路走。

 

我爸爸13岁就去当兵了，转业之后在邓县的烟草系统上班，不擅农活，因此家里10多亩地，所有的家务全扛在我妈妈身上。她还养了一群鸡鸭鹅，几头猪，两只牛。

 

我刚生下来满月，我妈就下地干活了，孩子没人带怎么办？她把我包在襁褓里放地头，干一会儿活儿回来看看，喂点奶，喝点水，继续下地。村里人看不下去，都过来抱抱我，有一个姓钱的爷爷，是村里的队长，曾经对我说：“我这辈子，除了你，就没抱过别的娃。”钱爷爷去世之前，只要在老家，每年端午节我妈妈都让我带上鸡蛋去他家表示感谢。

 

再不然就是夜里下地。那时候家里种了很多黄豆，黄豆上长满芝麻虫。她看着我们睡着了就去捉芝麻虫，一夜一夜捉，一筐一筐倒进沟里烧死。要不然就是每天夜里去地头等着河里放水，等水流过地头的水沟，去给玉米地浇水，一浇就是一夜，早上回来，眼睛都是通红的，接着给我们做早饭。

 

虽然家里只有我妈一个劳力，我爸一个帮手，收成却是村里最好的。

 

除了庄稼活做的好，我妈的胆色也少有人比得上。

 

有一年夏天下大雨，电闪雷鸣，家里的小牛不知道去哪里玩，一直不回来。我爸脑门上顶一个木头锅盖，说要出去找小牛，但是刚站在楼门口，一个炸雷又把他炸回来了。我妈夺过锅盖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龙抓人。我去吧。”一个人顶着大炸雷出去把到处乱窜的小牛给拉回来了，我们都隔着牛棚看她，炸雷一个一个在她头顶响，闪电在锅盖上盘旋，她也不害怕，心里羡慕又自豪。

 

上小学三年级，全家随着我父亲的工作调动来到了湖北，在一个叫郧县的小县城开始了新的生活。从农村到城里，我妈也很快适应了城市的生活，

 

我们住的是一个家属小院，小院子里住了16户人家，院子中间围着一个池塘，池塘里长满了青草。

 

刚进城的头两年，日子真的很苦。

爸爸刚调进来的工厂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批文无法生产，只好在厂长的带领下到处挖水渠。妈妈在院子外面开起荒地种菜；把水塘浅处的青草捞起来，种满莲藕；还在院墙外面砌了猪圈，养了两只猪娃。

 

这些努力惹得当时很多人不满。有一年大年初一，家门口被人泼了一桶粪，至今不知是谁。

（祖孙俩现在关系好极了）

 

3，如果我可以把你宠成我

 

上天总是不会负认真生活的人。

 

妈妈的莲藕多得吃不完，开荒种的菜一茬又一茬，都可以拿去卖个好价钱。

 

她还把农村里用竹篾子编篮子的本事带到了城里，去捡工厂里扔掉的包装带，用这些带子编各种东西，小筐子小篮子小筛子都很精致，又美又结实，人们都说：“这怎么能编得跟铁打的似的。”

 

日子渐渐好了起来，接着工厂又有了批文，妈妈做了工人，爸爸做了技术员。妈妈开始规划我们四个人的将来，她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说：“我们生了你们，你们没有办法选择，但是你们还有两个机会改变命运，一个是上学，一个是婚姻。”小孙先生至今不相信一个农村老妇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我们四个孩子缺阵的没一个落下，除了二弟弟不想读书只读了中专，其他三个都上了大学。如今也算过得不错，都有车有房。

 

妈妈像铁人一样活着，很少生病，也从来不哭。我觉得时光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岁月的影子，她还那么健壮，可以一手把我的大胖侄儿抱着，一手提十多斤菜。一直到前几年父亲去世以后。

 

父亲去世以后，妈妈的主心骨似乎被抽走了，她话很少，也有点颠倒。

 

那时候大弟弟家正在到处看房子，母亲跟着一起。看了一个小区的一楼，带着一个小后院，她说：“以后就在后院里给我搭个棚子，我住这里。”我问她：“房子够住，你住后院干嘛。”她的眼睛很无神，软软地说：“人老了，有口饭吃就行。”

 

那一刹那间，我觉得妈妈真的老了，她开始像所有的老人一样，向这个世界屈服。我那时候才注意到，妈妈的头发已然花白，腰身变得佝偻，步子也很踉跄，最重要的是，我们那个大姐大一样的母亲，那个永远领着我们的母亲，此时此刻像一个无家可归的老人，变得手足无措，不知道在哪里安置自己。

 

后来我忙着换工作，接着又出国，很少跟母亲见面。妈妈先给大弟弟带孩子，接着又给小弟弟带孩子，我们终于也迎来了自己的孩子，就把母亲接了过来。

 

我们尽力让妈妈不拘束，让她觉得自己有价值。小孙先生对她很好，看到适合她的东西都买给她，有时候还坐下来跟她拉拉家常。我看到妈妈眼睛里渐渐有了神采，像护着我们一样护着我们的女儿，开始渐渐参与到我们的生活里。

 

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像爸爸在的时候一样勇敢，一样坚强，可是我愿意，像她当年宠我们一样，把她丢掉的小脾气宠回来。

 

写这边文章的时候，我本来用的标题是“我的妈妈是奇葩”后来我想了一下，如果我妈问我奇葩是什么，我该怎么告诉她呢？我告诉她这个奇葩本来的意思是一朵非常美丽的仙花，但后来指不好的东西？

 

我妈一定会用勺子敲我的头，然后骂我：“老子就算不认字，也不比人傻？什么奇葩，不会是蛤蟆吧。”

 

很好，如果这样，说明我们的大姐大又回来了，没有回来也不要紧，时间还有的是，我们慢慢来。后面的日子，我可以把她当女儿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