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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世纪的悲剧 ——印第安纳波利斯号沉没事件


1945年8月15日,经历两颗原子弹的洗礼,日本人低下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整个世界随后陷入了胜利的狂欢之中。不过,这场胜利的功臣、负责运送原子弹零件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却开始了一场持续半个世纪的悲剧。。。

 

在广岛引爆的“小男孩”原子弹,虽然核武器最终迫使日本人无条件投降,但是在胜利来临之时,负责运送原子弹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却开始了悲剧

 

故事还要从1945年7月16日讲起,在这一天,美国的科学家在内华达的沙漠中,进行了著名的“三位一体”核试验。经过试爆之后,科学家们确定了原子弹这种新型武器的巨大威力。随后,正在旧金山码头中待命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立刻装载一套了足够装配一枚原子弹的部件,火速朝着太平洋中部的提尼安岛驶去。这些部件将会在提尼安岛当地进行组装,成为世界上首枚投入实战的原子弹——投掷在日本广岛市的铀弹“小男孩”。

 

地勤人员正在将组装完毕的“小男孩”挂上B-29轰炸机的弹仓

 

在经历了10天的航行后,装载着原子弹部件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驶入了提尼安岛的码头,随后将原子弹的部件安全卸下。美国陆航的B-29部队得到了无敌天下的大杀器,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使命圆满完成!

 

接下来,这艘刚刚完成重大任务的巡洋舰,将会在经停关岛后,驶往菲律宾的吕宋岛,在那里进行操练。而根据计划,当操练结束后,这艘巡洋舰将会北上冲绳海域,加入由杰西·B·奥尔登多夫上将所指挥的TF95特遣舰队。从提尼安岛出发前,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的舰长查尔斯·B·麦克维三世曾经请求派出驱逐舰护送,但是美国海军却以“大多数驱逐舰已经外出护送舰队,剩余驱逐舰正在执行打捞落水飞行员任务”为由,拒绝了麦克维三世舰长的申请。最终,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在没有任何驱逐舰护航的情况下离开了提尼安岛,为该舰后来的悲惨命运埋下了伏笔。

 

1945年7月26日,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在驶出提尼安岛锚地前,留下了它的最后一张照片

 

1945年7月29日深夜,正在关岛附近海域巡航的日本海军伊-58号潜艇,发现了一艘在海面上孤零零地航行的“依阿华级战列舰”——实际上,那是刚刚经停关岛、正在驶往吕宋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伊-58号的艇长桥本以行中佐,立刻命令潜艇下潜抢占有利战位,伏击正在朝他们驶来的“依阿华级战列舰”。通过潜望镜观察,桥本艇长深知自己的阵位非常有利,而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号上,没有人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战争结束后,交付盟军处置的伊-58号潜艇

 

30日凌晨00点02分,伊-58号潜艇与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距离已经不足1500米。随着桥本艇长一声令下,伊-58号艇首的6个鱼雷管,以间隔3秒的速度,扇形射出了6枚95式潜射鱼雷。顷刻之间,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两枚95式鱼雷分别撕裂了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右舷舰首,以及右舷舰桥下方的舰体。冰冷的海水立刻从鱼雷撕开的破口涌入,致使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瞬间右倾15度。该舰受损是如此严重,以至于舰上电报员仅仅来得及发出了一次SOS求救信号,海水便淹没了发电机舱,全舰电力中断。12分钟后,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舰体便完全消失在海面上,全舰1196名船员中,有大约300人与舰同沉。

 

伊-58号潜艇的前部鱼雷仓,可以看见该艇装备的21英寸鱼雷发射管

 

随着太阳升起,900多名从沉船中逃出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船员,无助地漂浮在太平洋上。此时,他们心中深信求救信号已经被海军收到,救援部队会很快赶来,帮助他们脱离苦海。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船员们所预期的救援并没有赶来。与此同时,一群不速之客——鲨鱼,却从水下悄悄出现。最初,这些鲨鱼只是出于好奇前来围观,它们不断顶撞着在海面上浮动的船员。当鲨鱼意识到这些船员们毫无还手能力后,它们便开始大开杀戒。

 

当鲨鱼意识到这些落水的人类无法反击的时候,落难的水手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变成了鲨鱼的盘中餐

 

在这次悲剧中,印第安纳波利斯号船员乔尔·迪恩·考克斯(Loel Dean Cox)幸存了下来,在日后的一次BBC节目访谈中,他回忆起鲨鱼袭击时的可怕一幕:

这些鲨鱼会浮起来撞你,我都被撞了好几次,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发起攻击。。。有的人在被鲨鱼咬上的时候,会无助地拍水,踢脚和大叫。经过商讨后,大多数人认为集中在一起才是对鲨鱼最好的防御,但是随着每一次攻击,无助拍水的水手、飞溅到海里的血液都会引来更多的鲨鱼。。。透过清澈的太平洋海水,你可以清楚地看见鲨鱼正在直奔你而来。接下来,不断地有水手被鲨鱼吃掉。有一次,我旁边的一个水手被鲨鱼拖到海中,我目睹了他尖叫、大喊并且被咬的情形。

 

电影《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剧照,该片重现了水手们遭到鲨鱼袭击的情景

 

根据考克斯的描述,鲨鱼并不是海员们的唯一威胁:

鲨鱼并不是主要凶手,在烈日之下,我们在海里度过了很多天没有食物和饮用水的日子。几天后便有人死于暴晒和脱水。而一些人的救生衣开始失效,很多人便因此淹死。你只能勉强地把脸浮在水面上。我所穿的救生衣,在我的肩膀上磨出了一层层水泡。在天亮的时候,你会向上帝祈祷赶紧天黑,让我们凉爽下,而在天黑的时候,你会赶紧祈祷天亮,以让我们暖和暖和。

 

在海面上漂流的盟军水手,在阳光的照射下,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幸存人员很多都因为过度脱水而死亡

 

8月2日上午10点25分,在经历了82个小时的磨难后,正在海上漂流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的落难海员们,终于被一架来自VPB-152巡逻机中队的PV-1巡逻机发现。当时,他们依然在炙热的阳光下不断地遭受鲨鱼的袭击。看到此情此景,巡逻机飞行员立刻将机上的充气式救生艇以及无线电求救信标抛入海中,同时发出求救信号,通告后方:在海面发现大批漂流人员。

 

停放在机场上PV-1巡逻机,这种飞机在二战期间被广泛运用在海上巡逻中,为二战胜利做出过不小的贡献

 

随后,美国海军立刻派遣一架PBY卡塔琳娜式水上飞机赶往现场。驾驶这架飞机的,是R·阿德里安·马克斯中尉,他在驾机赶往现场的途中,遇到了塞西尔·J·多伊尔号护航驱逐舰。马克斯中尉立刻通过无线电,向多伊尔号转达了发现大批遇险者的消息。驱逐舰舰长格雷厄姆·克莱顿二世中尉在听闻消息后,毅然决定取消原定任务,调转船头紧急赶往事发海域参与救援工作。

 

塞西尔·J·多伊尔号护航驱逐舰,该舰成为了首艘抵达事发现场的盟军战舰

 

在转达消息后,马克斯中尉继续驾机赶往事发地点,在那里等着他的,是一片异常恐怖的景象——在海面上,到处都是正在海里漂流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幸存者,而海里的鲨鱼,正一个个地把这些幸存者拖进水里吃掉。这一切让马克斯中尉不忍目睹,他毅然违反海军相关的规定——驾机在翻腾着巨浪的海面上强行着陆,开始拯救海里的遇险者。在马克斯中尉的努力下,这架小小的卡塔琳娜飞机,挤上了整整56名幸存者!由于位置不够,一部分幸存者不得不爬上了机翼。很快,机翼上的船员数量过多,机身结构遭到损坏,这架卡塔琳娜水上飞机再也飞不起来了。不过,对马克斯中尉来说,重要的是船员们得救了!

 

英勇地驾机强行降落在海面上的马克斯中尉,他的勇敢举动拯救了不少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幸存者

 

机舱内,马克斯中尉没有一刻空闲,他通过无线电,不断地向多伊尔号护航驱逐舰通报幸存者所在的位置。于是,在卡塔琳娜水上飞机降落后仅仅一个小时,多伊尔号驱逐舰便赶到了现场,并且将卡塔琳娜飞机上的幸存人员转移到舰上。不过,随着黑夜的降临,搜救工作也开始逐渐变得困难起来。一番头脑风暴后,克莱顿二世中尉想出了一个点子——不顾日军潜艇的威胁,将舰上的大功率探照灯点亮,垂直地指向天空,营造出一束划破夜空的醒目光柱,以便让落水人员获知救援部队的位置。这样一来,海面上漂浮着的幸存者有了目标,他们循着光柱的位置,努力向前滑水,终于找到了在海面上抛锚的多伊尔号驱逐舰,并且成功获救。

 

多伊尔号驱逐舰的舰长克莱顿二世,他在日后担任了美国海军部的部长

 

结果,在巡洋舰沉没后,幸存的900多名船员只有321人逃过了鲨鱼的血盆大口,成功获救。而在这321人当中,又有4人在获救后因为严重脱水和饥饿而死亡,最终,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的1196名舰员中,只有317人逃出生天。在日后,不少的海洋动物学家,都把这场悲剧标注成“人类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鲨鱼袭击事件”。

 

获救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舰员,全身早已被太阳严重晒伤,被重油包裹

 

然而,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悲剧还没有画上句号。

 

事后调查表明,在巡洋舰遇袭时,成功发送了一次SOS求救信号,并且被美军的三个无线电监听站截获。但是,第一个监听站的接收员在接收信号时处于醉酒状态;第二个监听站的接收员上报信息,但是被长官痛斥“不要打扰我”;第三个监听站,则把这个信号当成日军混淆美军视听所发出的假信号,完全忽略掉了。

 

由此可见,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悲剧,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咎于美军无线电监听站的玩忽职守。然而,背上黑锅的竟然是该舰的舰长——麦克维三世!在经历九死一生、返回美军基地后,他发现海军内部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卸到了自己的头顶上。麦克维三世被撤销了职务、剥夺了军衔,并且告上军事法庭,控告他“不指挥印第安纳波利斯号进行之字航线航行,从而导致巡洋舰被日军潜艇击沉。

 

美国海军的宁静号医院船运载着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幸存者,抵达了关岛的码头,而这些遇难者的下半生,注定会不“宁静”

 

1945年12月13日,美国海军的军事法庭在华盛顿特区开庭,对麦克维三世舰长的审判开始了。开庭前,美国海军请来了伊-58号潜艇的艇长,桥本以行中佐作为证人。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印第安纳波利斯号运载的“小男孩”原子弹,夺走了桥本以行中佐所有亲人的生命。法庭上,美国海军相关人员一心引导桥本说出“如果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做出之字反潜航线,就能避免被击沉的命运”这样的证词。按照一般人的想法,这正是日军舰长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只要稍加配合,他就可以把麦克维三世送进监狱甚至送上电椅、为亲人报仇雪恨!

 

然而,桥本中佐的表现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以自己作为潜艇军官的经验,坦诚公正地表示:这艘巡洋舰无论做不做规避动作,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上都无法躲开伊-58号扇形发射的6枚鱼雷!这个说法给与麦克维三世有力的支持,得到了不少美军潜艇官兵的认可。然而,控方却紧抓桥本中佐表示印第安纳波利斯号没有进行规避航行一事,当庭控告麦克维三世舰长有罪。此外,海军也对麦克维三世从提尼安岛出航前,所提出的护航申请闭口不谈。最终,军事法庭判决麦克维三世舰长有罪,宣布他应对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的沉没负有责任。

 

正在法庭上严肃宣誓的伊-58号艇长桥本以行,虽然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所运载的原子弹炸死了他的家人,但是他依然站在潜艇军官的立场上为麦克维三世舰长辩护,但是美国法庭并不接受他的辩护,反而以他的证词为麦克维三世舰长定罪

 

军事法庭的这番判决,引起了舆论的轩然大波,不少幸存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水手认为,这是海军把一口黑锅扣到了自己舰长的头上。百般无奈下,太平洋舰队的司令官尼米兹只好动用自己的特权,撤销了麦克维三世舰长的所有处罚。但是,在海军高层内部,没有人愿意帮助他洗刷自己的罪名。最终,麦克维三世舰长于1949年以海军少将的身份退休,返回自己家中休养。

 

即便是离开了海军,麦克维三世舰长的劫难依然没有结束。由于海军把罪责都推到他的身上,导致麦克维三世舰长成为了遇难者家属的众矢之的。每年的圣诞时节,麦克维三世家里的邮箱总会挤满遇难者家属所写的咒骂信件:“圣诞快乐!混蛋!如果你没有杀死我的儿子,我们的家庭将会多么幸福!

 

虽然被尼米兹免除了处罚,但是麦克维三世在退役后依然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最终含冤离世

 

就这样,在经历了将近20年的饱受咒骂的人生后,麦克维三世终于被外界的压力摧毁了。1968年11月6日的早上,这位背负了所有罪名的舰长,在自己的家中使用服役时的佩枪自尽。当他的尸体被一名园丁发现时,麦克维三世的手里还紧握着一个水兵人偶玩具。

 

整个世界为之震惊,包括日军潜艇艇长桥本中佐在内,大批事件亲历者开始要求美国政府撤销强加在麦克维三世舰长头上的罪名。

 

今天,耸立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市内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纪念碑,这个纪念碑是为了铭记这场惨痛的悲剧而设立

 

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号沉没50周年之际,佛罗里达州彭萨克拉市的一名学生亨特·斯科特,再次提出了要求平反麦克维三世舰长的申请。这位年仅12岁的年轻人,仅凭一己之力走访了150位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幸存者,检阅了800份官方文件,并在美国国会面前提出了自己的证词。2000年10月,美国国会通过了撤销麦克维三世控诉的议案。随后,这项决议在经过克林顿总统签署后正式生效,彻底结束了这场持续了50年的闹剧。不过,麦克维三世含冤昭雪之时,当年的大部分经历者早已不在人世,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也由此化身为一个悲剧的符号,永远铭刻在美国海军的历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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