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意大利艺术家Alessandro Bavari
疯狂是神性的。
要知道神性疯狂的存在，深层精神会战胜时代精神，除此之外別无其他。
爱灵魂和神都是美丽而可怕的。
事物本身不具意义，它们只是对我们才有意义。事物的意义是我们创造的。意义自古至今都是人为的，是我们所创造的。
我自己既是谋杀者，又是被杀者；既是献祭者，又是祭品。
你们会陷入巨大的惊慌、怀疑，但新的生命正是从这种苦中诞生的。
我们不能以杀害自己的无力来提升自我，可这正是我们想做的。无力会压倒我们，要求它参与到我们的生命中。我们会遭到能力离弃。
——荣格
图/意大利艺术家Alessandro Bavari
—未来的地狱之旅—
作者：荣格
译者：周党伟
在接下来的夜晚，空气里充满了声音。有很大的声音说：“我掉下去了。”其他的混乱地起哄叫嚷：“掉哪儿去了？你要什么吗？”我该把自己交托在这纠葛中吗？我感到毛骨悚然。这是个可怕的深层。你想让我抛下自己运气，与自己黑暗的疯狂为邻吗？往哪儿呢？往哪儿呢？不管你是谁，你掉下，我愿陪你掉下。
深层精神打开我的眼，我瞥见内在的事物，我灵魂的世界多姿多彩。
我看见灰色的石墙，我在墙边掉进深处。有个黑暗的洞，我站在前面，脚跟淹在地上黑压压的尘土里。阴影在我身旁飘浮。我被恐惧紧抓着，但我知道，我必须进去。我匍匐前行，通过了一条狭窄的石道，到达了里面的一个洞口，地上覆盖着灰黑的水。进去后我瞥见了一块泛着红光的石头，我必须到那边去。我淌过满是泥泞的水。那洞充斥着骚动的叫嚷声。我摸到了那盖着暗洞的石头。我拿着石头，疑惑地四处张望。我不想听那声音，它让我不敢前进。但我想要知道，这儿该有什么要说。我将耳朵贴近洞口，听见了地下流水的巨响。我在那暗流里看到一颗血淋淋的首级，有个受伤的和被杀死的在那里浮游着。我惊颤地看着这量象良久，我看到一只巨大的蜣螂在暗流中漂过。
在水流最深处的河床里，有个发出红色光芒的太阳，光线穿过那暗黑的水流。阴暗的石墙上一条条小蛇涌向深处一一那太阳乏力地映照之处。成千上万条蛇盘蜷着，遮盖了那太阳。暗夜于此陷落。一道红色血光一一浓浓的、猩红的血涌出，喷发良久方才枯竭。我被惊恐吸住了。我看到的是什么？
我不能自制，但我也不想自制，因为我曾对你起誓，我的灵魂，我会信任你，即使你把我领向疯狂。我若不把这苦涩的睡眠之酒喝干，又怎能感受到你的阳光？教救我，别让我在自己的知识里室息。我丰富的知识威胁着要把我推倒。我的知识就像千万个演说家的部队，声如狮吼，空气为之战粟，而我手无寸铁，只是他们的牺牲品。让我与他保持距离，就是科学那聪明的解释。邪恶的狱长捆绑着灵魂，把它禁闭在黑暗的囚室里。你要让那能治疗我的蛇保护我，它其实是判决之蛇，你的深层却是地狱的毒药、折腾的死亡。我想要洁洁净净、身穿白衣进入你的深层，而不是像小偷般慌慌忙忙地来掠夺，然后喘不过气地逃走。让我继续神性地失去自制，这样我就能做好准备，看见你的奇迹。让我把头枕在你门前的石上，这样我就能迎接你的光芒。
沙漠开始肥沃起来的时候，它会长出不寻常的植物。你会认为自己疯了，在一定程度上你确实是疯了。就像当下的基督教缺乏癫狂，它缺乏的是神性的生活。留意图像的长者教会我们：疯狂是神性的。正因为前人确实在这里生活过，才给我们造成了错觉，因为我们都成为了现实世界的主宰。这无可置疑，你进入了灵魂，你就像疯了一样，医师会把你当成病人。我所说的这些，可能被视为病态，但没人会比我自己更觉得这样病态。
就这样我克服了疯狂。若你们不知道神性的狂是什么，收起你们的判断再等待成果吧。要知道神性疯狂的存在，深层精神会战胜时代精神，除此之外別无其他。若深层精神不再软化，并逼使人不用人的语言，而用圣灵的语言说话，又让他相信自己就是深层精神，那就说它是病态的错觉吧。当时代精神不放过一个人，强迫他只看表面、否定深层精神，并把自己看成是时代精神，那么也说它是病态的错觉吧。时代精神并不神圣，深层思维井不神圣，而天秤是神圣的。
因为我被时代精神囚禁着，就要在这夜发生的，必须临到我身上。那就是，深层精神强而有力地长出，把时代精神如怒涛般扫荡出去。深层精神能够胜出，凭的可是我在沙漠里的二十五个夜晚、与我的灵魂对话、把我所有的爱和服从都交给她。在那二十五个白天，我却把所有的爱和服从都交给这时代的事、人以及思维、只有在夜里我才前往沙漠。
这样你们就能区分病态的和神性的错觉。谁要是只做其一，而遗留另一样，你们会认为他是病态的，因为他的天秤倾斜了。
神性的迷醉与疯狂临到身上的时候，谁又能够抵受那恐惧？爱灵魂和神都是美丽而可怕的。前人把神的美丽带了一些到这世上，让世界如此美丽，从时代精神看来好像是实现了，并且比神的怀抱更美好。恐惧与可怖都隐藏在表层底下，在我们心灵的深处。你们碰到深层精神，就会感受到那冷酷，并为那痛苦叫嚷。深层精神与钢铁、火焰结合。你们害怕深层精神也是对的，因为他确实充满恐惧。
在这些日子里，你们看到了深层精神隐藏了什么。你们以前不相信，但如果求教过你们的恐惧，你们就会知道。
血光从那红色的水晶灯中照向我，而当我把它提起，想看到它的秘密之时，那恐怖之事就暴露了出来：在未来者的深层里就是谋杀，那毙命的金发英雄正躺着。那黑色的甲虫是死亡，是达致更新所必要的。如此，一个新的太阳会照耀他，那是个深层的太阳，充满速团的夜之太阳。就如春日初升唤醒死寂的大地，深层的太阳唤醒死去的，而光明与黑暗之间那可怕的斗争出现了。那力量澎湃、历久不竭的血泉从此喷发出来。这就是未来者，你们现在能从躯体中亲身感受它，而这只是它的冰山一角。（我是在1913年12月12日夜里看到这景象的。）
深层与表面应该融为一体，这样新的生活才能建立。这新的生活却不是建立在我们之外，而是我们之内。现在发生在我们之内的是图像，是人生活于事件的图像。要让这图像流传后世、不被遗忘，让他们由此为自己的路学习，正如我们也为自己从前人活于事件的图像中学习一般。
生活并不是来自于事物，它来自于我们。所有发生在外的都是已成的。
故此，谁要是从外在观察事件，就只会看见已成之事，觉得它们恒久不变。观察内在的就会懂得一切都是新的。万事万物都是不变的，人拥有的创造性深层却不是恒久不变的。事物本身不具意义，它们只是对我们才有意义。事物的意义是我们创造的。意义自古至今都是人为的，是我们所创造的。
所以我们从自身找寻事物的意义，发现来者之路，让我们的生命能继续流动。
你们所需的是从自身而来的，也就是事物的意义。事物的意义不在于其特定的意思。那意思载于深奥的书本里。事物不具意义。
事物的意义就是你们创造的救赎之路，事物的意义就是你们在这世上创造的生命，它就在于掌握这世界一一你们的灵魂对这世界的论断。
事物的意义也就是超理，它不在事物之中，也不在灵魂中，而在站在事物与灵魂中间的神那里，他是生命的道路、桥梁和跨越。
若我没能审视自身，就不会看到这未来者。
我参与了那场谋杀，在那谋杀之后，深层的太阳照向我。我里面的那千万条蛇，急欲把太阳绕起来。我自己既是谋杀者，又是被杀者；既是献祭者，又是祭品。那血泉就从我自身喷发。
你们全都参与了谋杀。重生会在你们之内发生，深层的太阳会升起，成千上万条蛇会从你们死去的物质中仲展出去，再掉到太阳里，使它空息。你们的血会朝那处喷发。现在的人都以无从遗忘的行动表现出来，这些行动用血写在那无从遗忘的书卷里，成为水恒的记忆。
可是我请问你们，人什么时候会落得与兄弟大动干戈、溅血当场？当他们不知道兄弟就是他们自己，オ会这么做。他们自己是献祭者，却互相以别人行祭礼。他们都必须互相做祭品，因为人把染血的刀指向自己的时间还未来临，就杀死自己的兄弟做祭品。那么人又要杀谁呢？他们杀死那些高贵的，那些勇敢的，还有那些英雄。他们视之为目标，却不知道这对他们自己有何意义。他们该以自己内在的英雄做祭品，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一点，就杀死自己勇敢的兄弟。
时机还未成熟，但血祭会使它成熟。一天可以杀死兄弟而不是自已，时机就不算成熟。只要人还未成熟，可怕的就必会发生。但别的事都不能教人成熟。因此，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必然的，这样革新才能出现。那随着太阳被覆盖而产生的血泉也是新生命的泉源。
正如人的命运经事件被你们描述那样，这也会在你们的心中发生。当你里面的英雄死去，深层的太阳就会从那万料不及之处、自远处向你们照耀。所有你们以为死去的全都会在你们之中复活，变成蛇。它把太阳蒙住，而你们将会掉进黑夜与困惑。你们的血会从那许多奋战的伤口中涌出。你们会陷入巨大的惊慌、怀疑，但新的生命正是从这种苦中诞生的。新生就是血与痛苦。你们以为它死去了，所以就没有预料到，但你们的昏暗会苏醒过来，这异常那恶又有害生命的物质还蛰伏在你们体内，而你们会感受到它的冲击。那些蛇是极其邪恶的想法和感觉。
你们以为自己认识那个深渊吗？聪明的人啊！亲身经历可是另一回事。这一切都会临到你们身上。想想所有恐怖、邪恶又残酷的，那些人让自己的兄弟去承受它们。这也该临到你们心里。用你们自已的手去承受吧，而你们要知道，是你们那可鄙邪恶的手把这痛楚加诸你们身上，而不是你们的兄弟，他要与自己的魔鬼博斗。
我希望你们看到那英雄被杀死有什么意义。那些无名之士在我们这时代杀死一位亲王，他们都是失明的先知。他们在事件中表现出了什么事情只对灵魂有效。我们从这亲王的死中学到了，这位亲王、这位英雄受到了威胁。这现象到底是好是坏，我们在此无意深究。今天是坏的，百年之后可以变好，两百年后又是坏的。可我们必须认清现在发生的事：你们之中有无名之士，他们会威胁你们的亲王，那位世袭的统治者。
我们的统治者可是时代精神，它掌管、引领我们全体。它是总体的精神，我们今天的思考行为全都依靠它。它力量非凡，因为它为世上带来无穷的好处，让人惊叹于难以置信的享受。英雄无畏的美德是它最美丽的光环，它想让人类不断攀升，登上烈日闪耀的高度。
这英雄会尽展所能，那无名的深层精神却带领人达致那力有不及之处。这无力阻碍了进一步的攀升。更高的层次需要更大的美德，我们却并不具备它。我们要学会面对我们的无力，才能创造这美德。我们必须赋予它生命，不然它怎样才可以发展成能力呢？
我们不能以杀害自己的无力来提升自我，可这正是我们想做的。无力会压倒我们，要求它参与到我们的生命中。我们会遭到能力离弃。从时代精神来看，我们以为这是一种损失。但这并不是损失，它不是外在的物品，而是内在的能力。
谁要是学会了跟他的无力并存，那人就获益良多。这让我们欣赏最微小的东西，给我们睿智的限制，那可是达到更高层次必需的。当一切有关英雄的都被擦去，我们就会变回那可怜兮兮的人类一一还有更槽的。我们最根本的基础会陷入困境，因为我们最大的压力会撩动这些基础。这压力针对的是外在的我们。我们会掉进地狱的泥沼，陷入我们在各世纪的颓垣败瓦之中。
你里面的英雄感就是你被思考征服的象征，你以为这样或那样是好事，这种或那种表现不可或缺，这事或那事应该被遣责，这个或那个目标在那致力追求的事上必须达到，这种或那种快乐应该不惜一切无情地镇压。最终，你会违反无力，但无力就是存在，没人应该否定它、苛责它，或是用叫喊盖过它。
【注】：本文节选自荣格《红书》
荣格(1875-1961)，瑞士心理学家，分析心理学首创人。曾在巴塞尔大学学习医学，后去巴黎跟从法国心理学家皮埃尔·让内研究心理学。回国后，先后任苏黎世大学精神病诊所医师和心理学讲师，苏黎世综合工科学校心理学教授和巴塞尔大学医疗心理学教授。1907年第一次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会面。1908年在弗洛伊德的支持下创办国际精神分析学协会并在奥地利萨尔茨堡召开第一次会议。
1914年创立“分析心理学”。提出“情结“的概念。把人格分为内倾和外倾两种。主张把人格分为意识、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三层。主要著作有《人及其象征》、《分析心理学论文集》、《心理学形态》、《红书》等。
作者：荣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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