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积极祛除涉华文化
尹鸿伟
小时候生活中越边境上，经常会从一些古稀老人的故事中听到“小朝”、“大朝”的称谓。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明白老人们说的其实是“小朝庭”和“大朝庭”，前者指越南首都的皇帝，后者指中国首都的皇帝。
在那些如今已故边境老人的历史概念里，越南和中国那时“虽然各有各的皇帝，但是两个地方的人来往、迁居都很自由，没有什么国家限制。直到法国人统治越南后，才正式立碑与中国分界”。种种传说和现实，其实都在证明着着越南与中国之间那些不可磨灭的历史关系，也始终牵动着彼此的现实心态，尤其越南对中国的反应似乎更加敏感。
2014年8月8日，越南文化体育和旅游部颁发了2662/BVHTTDL-MTNATL号公文，号召越南各地不再使用不符合越南“淳风美俗”的表象、产品和灵物，其中主要是针对中国造型的石狮子。由于这样的政府举动紧随在“5.13排华事件”之后，自然再度引发了外界对越中历史关系的关注，其工作效果如何也一直被舆论追踪。
一直竭力“去中国化”
在文化、教育等领域大力推行“去中国化”的策略，力图割断两国之间的历史脐带，一直是近年来越南政府的重要工作之一，并且屡屡作出一些惊人的举动。2010年10月是越南首都河内建城1000周年纪念，当地政府大力筹备了各项热闹的庆祝活动，但越南国家电视台原计划播出的“助兴”历史电视连续剧《李公蕴：到升龙城之路》被意外取消，理由是“中国因素太重”。
此前，由于越南国内对于历史影视作品制作设备不足，无法深入刻画越南太祖皇帝李公蕴的成长历程，越中两国合拍剧组最后决定赴中国浙江省著名的横店影视城借景、借道具拍摄，却由此埋下“祸根”。在该剧完成后，许多“与中国历史电影相近的场景”、“与中国古代相近的服饰”引起了越南政府影视审查当局的警惕，开始仅要求删除片中与中国历史电影相近的场景，“以免失去越南历史感，引起外界误会”，后来更改变决定不准播出。越南影视管理部副部长黎玉明公开表示，由于该电视剧取景问题引发争议，所以不适宜在河内千年纪念时播出。
（一名越南妇女从越南北部一座寺庙门前走过，越南的传统文化工程和遗迹区存在大量使用汉字-字喃的情况。尹鸿伟/摄）
有越南媒体甚至批评《李公蕴：到升龙城之路》“是一部说着越南语的中国片”，“越南太祖皇帝的服饰看起来更像是中国皇帝，没有在细节上体现出越南特点”。事实上，该电视剧被禁播只是一种表象，其中深藏玄机。除了许多越南人认为越南历史上被中国统治长达千年，还有一些越南人仍然对上个世纪末的两国边境战争记忆犹新，加上中越之间有关南中国海的主权争议一直难见分晓，也增加了越南人对中国的敌意。
越南与中国之间曾经复杂的“藩属”关系，一直导致对以往历史关系的认识不同，造成双方对过去历史坦然与纠结之分。现如今，如果在越南全境细心游历，仍然能够在许多古建筑上看到中国历史、中国文化的痕迹，大多数庙宇楼堂或祠堂的牌匾、对联以及记载历史所用的石碑几乎都是用汉字构成，显示出越南受中国历史、文化的巨大影响，尤其在李太祖花园、文庙-国子监、升龙皇城等区域更为明显。越南还有着与中国相同的春节、中秋、端午等国家传统节日，许多地方至今仍然习惯贴汉字春联，用汉字书写中医药方，甚至使用汉字墓碑。
不过，越南国内也一直有这样的观点：虽然历史上一些时期与中国保持着“藩属”关系，但那时的越南已经是事实上的独立国家了。尤其在中国的元、明代时期，越南军队曾经多次击败了来自北方的中国军队，由此在其历史上留下了许多“抗元”、“抗明”和“抗中”的英雄故事。
事实上，在早期越南学校的历史教材里，中国人的面目一直被描述成“侵略者”，越南人希望通过这样的爱国教育来提升、团结民族自尊心和凝聚力。曾经，越南人甚至对旧时越南作家使用汉字书写的文学作品也抗拒、不承认，后期才渐渐有所改观，逐步承认其也是越南人历史和文化的一部分。
在现实中，越南人与中国人对于有关历史问题往往各执一辞，这些复杂的因素里不但包括文化、感情、尊严，更涉及现实利益的竞争。一方面，中国人对于过去与越南的关系始终直言不讳；另一方面，越南人却强调曾经在历史上受到中国的欺压、统治。这样的分歧在双方的一些历史学者研究里冲突更为明显，越南人尤其热衷不断例举自己历史上的各种“抗中英雄”，以及仍然有迹可寻的各种“抗中纪念碑（亭）”。
民族自尊心强烈的越南人对于两国历史关系的记载和认识与中国人是不一样的，其受到中国文化影响及接受中国文化并不代表他们愿意坦然面对与中国的历史渊源。
官方的心理不健康
从公元前111年起，越南开始处于中国封建王朝的管辖之下，直到中国的宋朝以前都是中国的郡县，当时越南称为“交趾”、“安南”。到公元968年，其中的丁部落建立了“大瞿越国”，虽然摆脱了中国封建王朝的统治成为自主的国家，但其后仍然与中国保持“藩属”关系。
1802年，越南的阮氏政权通过战争完成了全国的统一，1804年定国号为“越南”，但继续与中国清王朝保持“藩属”关系。1858年，法国殖民者侵略越南，并于1884年强迫阮氏王朝签订了《顺化条约》，承认了法国对越南的保护权。次年，中国清政府和法国签订了《天津条约》，承认越南是法国的保护国，方彻底结束了与越南的“藩属”关系。
（资料图：越南河内市市级文化历史遗迹区龙编郡家橘寺门前的被移除前的一对石狮子。）
与此同时，法国传教士为本来采用汉字的越南，设计了一套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拼音文字，就是现在越南人称呼为“国语”的拉丁化越南文字。1945年8月后，经过多次加工整理的拉丁化文字正式成为越南的国语字，但在越南语词汇中虽然仍保留着大约70%的汉越音字词。由于这些客观的历史因素，越南的传统建筑多带有古代中国和近代西方殖民色彩明显两大特点，分别显示和证明着这个国家所经历的不平凡历史。
越南在经历了抗法、抗日及南北统一等战争后，终于在1975年5月形成了统一的越南，但其反对殖民统治、独立建国的行为一直得到了中国方面的同情和支持。虽然中越两国也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再度发生过10年的交恶，但仅限于边境地区，尤其中国一再表示没有侵占越南领土的念头。
另外的情况是，近年来在越南的一些遗迹区、寺庙、公共场所，一些中国、欧洲造型的石雕似乎越来越常见。越南媒体在2014年内调查后认为：“中国、欧洲造型的石狮子、石貔犰在10年前竞相出现，目前已经日益普遍”、“几乎所有这些外来的石狮子都是由老百姓在寺庙供奉的”。越南国家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陈林匾表示，由于越南老百姓识别能力差，相信中国、欧洲造型的狮子、貔犰可以保护主人，帮助主人发财，于是就花钱买回家或者在寺庙等地进行供奉以便保佑平安。他还评论说，“我们受外来文化影响，以为带来两个外国兵看守自己的家门，就可以得到平安”。
陈林匾指出，越南其实也有自己的石狮子，其是佛教力量的灵物象征，在李朝时出现；越南的石狮子有些是麒麟的造型，在身上有很多花纹，“越南人主要是农民，性情质朴善良，其文化也柔韧、婉转，因此越南的狮子看上去也善良、内向”。
越南媒体和学者的积极发声，最终促成越南文化体育和旅游部颁发了公文，建议并动员全国“不摆设、使用、供奉不符合越南淳风美俗的塑像、产品、灵物以及怪异的物品”，“将上述物品从公共场所，特别是文化历史遗迹区拆除，并移交宣传文化局检查，如果发现违规现象，将进行处理”。
虽然越南政府的言语比较委婉，但由于这些行为发生在“5.13排华事件”之后，加上众所周知中国造型石狮子在越南民间最受欢迎，因此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与此同时，这场由政府主导的“文化运动”究竟效果如何，也一直为外界所关注。
（资料图： 河内赵夫人街的真仙古庙塔院前的中国造型石狮子，现已经被移除。）
由于越南国家狭小，行政层级也少，因此其推广工作阻力相对也小，因此“清除中国石狮子”的活动迅速在全国63个省市的城乡同时展开。2015年1月，越南政府组织了对该运动的5个月工作总结，越南媒体也纷纷将其当作了报道热点，使这场运动推向了高潮。
越南媒体的报道称：在越南政府检查、督查下，各地政府积极响应，取得了显著的效果。例如河内市各遗迹区有500多个实物，已将146个石狮子移除出遗迹区；宁平省在国家遗迹区发现8个石狮子；兴安省发现20个遗迹区摆放着石狮子；河南省发现50个遗迹区有不符合越南“淳风美俗”的灵物。
越南信仰文化研究和保存中心主任、越南国家文化遗产委员吴德盛还表示，麒麟、石狗是经常出现于越南古遗迹区的越南灵物，建议用其取代遗迹区的中国造型石狮子。
不过，也有越南的华人表示“政府的这些工作只会一阵风过去，不会完全成功”，原因是越南民间的宗教信仰比较自由，这些石狮子主要是民间出资设立，而且政府与宗教的关系各自独立，即政府不可能对宗教下命令，宗教也不会屈服于政府的压力。
这名华人说：“越南政府要剔除中华文化因素是不可能的，因为中华文化已深入越南历史和民族的血液中，这样的行为其实体现了越南官方心理的不健康。”
对中西文化态度迥异
在积极移除中国石狮子的同时，越南政府还向公众介绍、宣传有关越南狮子和麒麟形象，希望提高公众对民族文化的认识。2014年11月，越南美术馆举办了以“越南古代雕刻石狮子和麒麟形象”为专题的展览，除了播放介绍越南狮子和麒麟的电影资料片，教师们也引导学生按照雕刻的木板模具制作狮子和麒麟造型并在上面勾画色彩。越南的媒体称，这些活动为大力保持越南民族文化传统，发挥尊重和保留越南民族文化本色的精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表面上看，越南“清除中国石狮子”的活动取得了辉煌战果，但各地也反映出了一些之前没有预料到的新情况，甚至被称为“阻力、困难和疑惑并举”。一些越南官员称，不但普通老百姓不能透彻理解，就连一些文化干部也不能准确掌握外来灵物和纯越南灵物之间的区别，折射出此一时代文化阶层的困惑与矛盾。因此，在落实不使用、供奉、赠献外来灵物的主张上，各地都遇到了许多现实困难。
（资料图：越南文化体育和旅游部副部长邓氏碧莲，对越南艺人仿造的麒麟造型样本给予高度评价。）
另外的问题是，那么多外来灵物被从越南遗迹区移除出来后，又该如何处理？越南河南省文化体育和旅游局副局长黎春辉表示，目前外来灵物只是被要求送出了遗迹区，但政府和老百姓都不知道应该将它们送到哪里安放才合适。
很多地方将石狮子送到仓库里藏起来，也有的地方将一些外来灵物带走掩埋，还有的地方送到了墓园，有的地方送到了其它场所，但那些灵物仍旧存在。越南美术协会主席陈庆章表示，将灵物带走掩埋不稳妥，因为说不定在数百年后，越南子孙看到这些实物，又认为这是祖先留下的东西，那就无意中给子孙留下了历史文化后患。越南国家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陈林匾则建议，必须坚决打碎丢弃及销毁这些外来灵物，而不必将其移来移去，费钱耗力。
与此同时，在越南岘港市山水石村等生产石狮子的行业村，由于这些活动的开展，导致有4500对石狮子滞留卖不出去，1000多名工匠面临失业的尴尬。另外，由于越南的传统文化历史工程和遗迹区都存在大量使用汉字-字喃的情况，因此一些寺庙、建筑在修缮时是否应该换成越南拉丁文字，以便越南民众阅读等问题，也逐渐成为学术争议的焦点。
许多越南学者认为，如果用拉丁文字代替古代的汉字-字喃，担心会失去遗迹的古老和神圣美，有悖于关于庭寺中文字的传统和观念。总而言之，越南的“去中国化”运动异常繁杂，其中涉及到的历史、文化和传统习惯等多重环节，根本无法简单割裂，甚至可能影响到其保全国家历史的传统性和庄严性。
一名居住在胡志明市的华人说：“大家都知道，官方废除了汉字后，越南语文已经没了深度，如果除掉60%以上的汉字词汇，越南语就不复存在了。与此同时，越南民间对汉语的需求一直在增加，这些情况与官方的倡导其实并不一致。”
2015年3月12日至23日，越南文化体育和旅游部下属的越南美术博物馆在芹苴市举行了题为“越南古代雕刻艺术中的狮子和狻猊形象”专题展会，展示了李朝、陈朝、后黎朝到阮朝等用石、陶瓷、木、铜等材料雕刻狮子和狻猊等60个实物以及一些相关的科学资料。芹苴市是举行该专题展会的第四个城市，仅次于河内市、岘港市和胡志明市，2015年该展会将继续在得乐、西北地区各省市及越南一些省市举行。
（越南胡志明市圣母大教堂，是当地最著名的地标，为法国殖民时期留下的宗教文化建筑。尹鸿伟/摄）
越南通讯社称，将越南古代雕刻中的狮子和狻猊形象有系统性地公诸于众，具有审美导向作用，在民族遗产文物的德、智、体、美等方面的教育具有重要意义，让人民群众增进对越南民族文化传统和遗产的了解。
越南文化体育和旅游部副部长邓氏莲表示，从2015年7月起将按照遗产法，对文化历史古迹的单位和个人的物品进行查看，到实地对机关办事处和个人进行劝告，避免继续使用外来灵物。越南政府还要求各级文化遗产部门，负责清查及做好宣传工作，以便普通民众积极配合，不生产、不使用、不供奉外来表象和灵物。
不过，虽然越南排除中国文化“侵略”的运动搞得轰轰烈烈，但其对于西方式的教堂和传教文化似乎并不抗拒，因此在越南各地不但可见富丽堂皇的教堂建筑，高声诵读圣经的信徒们也不会被政府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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