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之所以选择清源电动汽车，是因为它在工信部《节能与新能源汽车示范推广应用工程推荐车型目录》（以下简称推荐目录）中，这意味着清源拥有合格的新能源车牌照，并被视为信用和质量背书。
一款进入工信部推荐目录，且拿着政府财政补贴的新能源车，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凤凰周刊的记者就此展开了调查。
孙福常年在辽宁抚顺市区经营汽车零部件生意，这两年，越来越多的顾客找他购买电动汽车零部件，由此，孙福看到新能源车正在成为未来商机。2014年10月，他准备进入电动汽车代理行列，但大品牌的代理要求门槛较高，同样在工信部推荐目录的天津清源代理门槛不高，他因此决定与清源合作。
公开资料显示，天津清源在2001年11月，由中国汽车技术研究中心、天津力神电池股份有限公司、天津蓝天电源有限责任公司、天津百利机械装备集团有限公司等四家单位共同投资组建。孙福认为，该公司有十几年的电动汽车技术积淀，能获得工信部的许可，也在情理之中。
据孙福介绍，他到天津考察后，和天津清源达成初步意向 。2014年12月中旬，他接到该公司营销经理赵某打来的电话，称自己的销售任务没有完成，能不能帮忙先订购20辆，孙福当即同意，随后与天津清源签订了20辆的纯电动厢式运输车销售合同。
然而，“车运来第二天，就看到每台车身上有细小裂纹，有修补痕迹”，孙福惊讶之下当即致电赵某，赵某答应给予补偿。孙福进一步检查车辆后发现，除了车身裂纹这些明显瑕疵外，有16辆车在行驶到15公里以上时速时，车体便开始抖动，且随着车速加快，抖动也愈发明显。此外，这些车辆的主保险丝极易烧糊，一些零部件的品质也让做汽车配件的孙福难以接受：“车辆后视镜不合格，从影像上无法判断与其他车辆距离，明显使用的是不合格产品。”
更严重的是，在一次给电动车充电时，电池组冒起浓烟，“险些惊动消防队。”
“这样的车简直是定时炸弹，我怎么能卖给消费者？”孙福认为这些车根本无法进入市场。
此后，天津清源方面先后数次派人到孙福的店里检查这批车辆。在双方的往来邮件中，天津清源的营销总监耿某承认，清源电动车确实存在质量问题。该邮件同时坦承：“此车是在老年代步车的基础上做的电动车，车的外观质量包括细的裂纹，由于封闭货箱和车体之间的结构材质使用问题，出现裂纹现象，即使出厂表面没有问题，车辆在后期的运行中，也会出现这个现象。包括你提出的车辆在一定速度行驶出现摆动的现象，都是老年代步车所特有的。其他部分车上，也出现了此问题和现象。正在想办法解决，但需要一定的时间。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彻底解决出现裂纹和摆动的现象，后期我们会加强这方面的质量控制。针对这批16台车，可以给客户折让一部分利润销售或者把（车）退给我们。”
《凤凰周刊》记者致电清源公司营销经理赵某询问该事件相关细节，赵某警觉地反问：“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没义务回答这些问题。”继而挂断电话。
大陆官方在实施对新能源车的补贴之前，曾发布《新能源汽车生产企业及产品准入管理规则》，规则在“新能源汽车企业准入条件”一项有如下表述：具备生产新能源汽车产品所必需的生产能力和条件；具备新能源汽车产品营销和售后服务能力。
规则同时称，新能源汽车企业如发现产品存在影响安全、环保、节能等严重问题，应当立即停止生产和销售、限期整改，并及时向工业和信息化部、产品使用地省级工业和信息化主管部门报告。
工信部装备司一位工作人员在接受《凤凰周刊》采访时介绍，凡是进入《车辆生产企业与产品公告》的车型，符合条件的，会被划入《节能与新能源汽车示范推广应用工程推荐车型目录》。进入该目录的车型，均通过了专业汽车检测机构的检测，后期产品的质量问题由企业负责。如果企业后期产品出现质量问题，将发布返评公告，情节严重的要撤销相关资质。该工作人员称，“我们没有接到过天津清源反映其生产车辆有质量问题的反馈，可以让当事人投诉到工信部。”
天津清源官方网站上宣称，2008年，清源公司投入巨资建成了国内第一条电动汽车整车生产线和电动汽车动力总成生产线，实现了电动汽车整车和关键零部件的大批量生产。但其官方网站没有一幅车间内生产电动车的实景图片，亦拒绝《凤凰周刊》记者到天津清源采访。在2011年7月的一篇公开报道中提及，天津清源在生产上只有整车组装生产线；生产线不完善、营销售后网络不健全是阻碍天津清源发展的最大障碍。
做汽车零配件业务多年的孙福对此困惑不已：工信部明确规定了新能源车的准入门槛，须具备生产能力和条件，天津清源也明确承认其不具备完全的生产能力，但这无碍它拿到生产牌照。
一位电动车产业的资深人士告诉《凤凰周刊》记者，“要拿到牌照，须自身具备五大工艺生产线，即冲压线、焊接线、涂装线、总装线和检测线。有的具备这五大生产线的车企都拿不到工信部牌照。”
另一位业内人士分析，不排除有一些不具备生产能力的企业也进入了工信部新能源车目录。“这类不具备生产能力的企业，将生产外包给其他企业，当然，外包企业首先得有生产或改装资质。”
天津清源客服人员向《凤凰周刊》记者承认，天津清源的确将车辆生产交由一间河北公司代工。
为天津清源代工的沧州车企，其官方网站显示注册资本300万元，工商注册信息显示其经营范围为“生产销售电动车及配件、SMC复合材料制品。”事实是，该企业销售的电动三轮车、老年代步车等均无法上汽车牌照，即该企业不具备改装和生产车辆资质。
一位业内人士透露，进入工信部推荐目录、可以上牌照和保险的电动汽车，与老年代步车质量标准差异巨大。天津清源有一款加装了车斗后盖的车型，而为其代工的车企同时也销售一款与天津清源相似的车型，加装铅酸电池后，市场售价不会超过1.8万元。而这一车型（装锂电池）清源官方给出的市场售价为6.98万元（加经销商利润5000元），扣除补贴价格为2.4万元，而新能源车锂电池成本一般约占整车成本约50%。
据天津清源向孙福出具的产品价目表显示，孙福购买的纯电动厢式运输车在天津经销商提货价格为6.48万元，经销商包牌照零售价为2.4万元，经销商完成牌照注册手续后，每月5日前整理资料发给厂家，厂家审核无误后10个工作日内将中央和地方财政补贴共计4.896万元返还经销商，并申领中央及地方财政补贴。
2014年7月，天津市财政局和天津市科学技术协会两部门出台了与中央配套的新能源车补贴办法。办法规定，由中央财政和地方财政按照1:1的比例对推广新能源汽车给予的补贴，即中央补贴多少、天津市配套补多少。该办法还称，中央和地方财政对新能源汽车的补贴资金，直接拨付汽车生产企业，消费者按销售价格扣减补贴后支付。
由此可以推算，孙福购买的这款车可以获得的中央财政补贴标准为每辆2.448万元，加上天津配套补贴，每辆车共可享受4.896万元补贴。消费者购买价2.8万元为扣除补贴后的价格。也就是每卖一辆清源厢式货车，清源厂家可以从中央和天津市拿到4.896万元的补贴。财政部等四部委的补贴新能源车的政策还规定，2015年的补贴标准将比2014年低10%。孙福回忆自己的经历，认为这很可能是天津清源的销售人员赶在2015年元旦之前赶紧将车卖出去的原因：“补贴，是他们的生命线”。
2014年12月24日，工信部首次清理了新能源车推荐目录，有20家车企的64款车型被撤销推荐，其中包括天津清源的8款车型，是被撤销数量最多的一家车企。但孙福购买的纯电动厢式货车未在被撤销之列。孙福告诉《凤凰周刊》记者，他已通过快递将该车相关质量问题的影像资料和与清源交涉过程的文字说明寄达工信部装备司，但尚未接到工信部反馈意见。
梳理天津清源相关资历，《凤凰周刊》记者注意到，该公司董事长同时担任中国汽车技术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汽车技术研究中心是国家科委批准设立的科研院所，天津清源是中国汽车技术研究中心旗下的控股子公司。天津清源公司内部设立了一个研究院，《凤凰周刊》记者致电该研究院院长苟毅彤，询问该公司产品在报送工信部时，请哪家机构做的相关鉴定，进而通过了工信部审批，苟毅彤在电话中回复记者说：“我进公司时间不长，不知道哪家机构给做的。”随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挂断电话。记者给其发送短信请求告知其他知情人员联系方式，截至发稿时，苟未回复短信。
孙福多次向天津索赔未果，准备诉诸法律。一位律师告诉《凤凰周刊》记者，根据2013年颁布实施的《家用汽车产品修理、更换、退货责任规定》第32条：“家用汽车产品三包责任发生争议的，消费者可以与经营者协商解决；可以依法向各级消费者权益保护组织等第三方社会中介机构请求调解解决；可依法向质量技术监督部门等有关行政部门申诉进行处理。”律师介绍，“第三方社会中介机构”对调解纠纷很难起到关键作用，最后还得由专业的汽车质量鉴定机构做出权威鉴定。而中国大陆目前此类机构仅有寥寥数家，其中，距离抚顺较近的一家位于天津，名为国家轿车质量监督检验中心。该中心官网显示其拥有电动车质量检测能力和相关设备。
孙福计划到这里提交鉴定，可是一看该机构介绍，他又踌躇了：该机构同样隶属于中国汽车技术研究中心。
《凤凰周刊》记者／郭天力
本文刊载于《凤凰周刊》2015年第29期总第55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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