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薛清文，山东蒙阴人，中学高级教师。青年时期喜散文诗歌，文风细腻沉郁，作品散见于江苏、吉林、河南、湖北地方报刊，加入临沂作协青年诗人协会，后因工作忙碌辍笔，读的多，写的少，文多短小，用词必工。小说倾向于散文化叙事，极尽铺陈之能事，结尾处触碰灵魂、撩拨情愫。小文娱情，多为故弄玄虚，读者无需认真。
出租
千禧年前，县城新上了一批出租车。亲戚淘了一辆，自己没时间开就出租给别人，每天30块钱，自己加油自己保养。那时候汽车普及率不高，临到年关，放寒假的大学生，返乡的农民工，再加上走亲访友的也特别多，县城出租车生意火爆，空载率极低。
不巧，租车的司机家里出了点状况，退租了。亲戚说，放假了，你也没有学生辅导，考个上岗证来盯一个月车吧，租金不要你的，自己加油，自己交管理费，是赚是赔自己担着，交通局叫开会培训你就去应个名，出了正月再寻租。
一开始还挺新鲜，不到一周，县内就跑遍了，好多不知名的单位，小区，村子就熟悉的差不多了。每天七点出车，加一两百元汽油，一脚油门出去，晚上十一点钟关灯拉手刹熄火解安全带。票夹子里就鼓鼓囊囊的了。那时候乘客也好糊弄，打开计价器多绕点路啦，不打计价器随口飙价啦，白天晚上价格也不一样，天气要飘个雪花，那也要涨价的。
慢慢就吃不消了，一天十几个小时，在大街小巷里转的晕头晕脑，也不知道晌午下晚儿，渴了喝瓶矿泉水，饿了路边吃个肉火烧，吃了也不消化，两顿不吃也觉不出饿来，只有到地了，下车活动一下手脚，两腿发软打晃，才发现低血糖了都。
遇到做点好事，心里也痛快。有一位老爷子，八十六岁了，去医院取药，好几位出租车拒载，气得他不行。我送他去，扶他去看医生取药，又接他回家。临走，大爷冲我竖了大拇指。
可是遇到难伺候的主，却要生一肚子闷气。一位老爷子，南方口音，看上去有七十多岁了，精神头倒是很足，上车就跟我侃，问县城有什么好玩的地儿。送到歌厅门口，他头摇得像拨浪鼓，送到洗浴中心，他说不洗澡。渐渐双方都不耐烦了，老爷子埋怨我糊弄他。天地良心，县城就这么大，哪有好玩的地方，就这歌厅洗浴中心，我也没进去过呀？我哪知道里头不好玩！故意转悠了一大圈，送他到全城出名的一条巷子口，他欢天喜地下了车，扔下百元大钞，说不用找了。我瞄了一下计价器，显示38元整。
开出租能见世间百态。有喝醉了酒耍赖不给钱，争辩两句就要到公司投诉的，一投诉就要停运，十块八块的，宁愿认倒霉，钱不要好了，至于车内吐酒，只有自己打扫啦。有乘客丢下物品，最是麻烦，要到公司上交，登记，有来认领的还得去公司交割，耽误半天功夫。还有就是在城里跑，走走停停，遇到同事亲戚，就不能收钱，顶多收获两声谢谢。干脆到城乡结合部，到高速出口，有活就走，没活睡大觉。就是这些地方，黑出租霸着，正经出租车倒没活干。说实话，我已经开始讨厌这份临时工作了。
年前跟一老板到各乡镇收债。腊月二十六到二十九跑了四天，收到了八百块钱。
“哥哎，就收这么多，车费你看着拿吧。”
我狠狠心拿了一半。
年后，一天傍晚，阴天，光线极暗。空车走到新世纪门口，服务台播报新世纪门口有人叫车。
我习惯地向右瞟了一眼。一位个子高挑，穿青色羽绒服，灰色牛仔裤，背一个短系带肩包的女子站在路沿石上，正向来车方向张望。
招手，停车，上车，起步。动作一气呵成。
“请问您去哪儿？”
“田坮，多少钱？
“二十。”
“我先到田坮看看我妈，您在村口等我半个小时，咱再去霍家庄我婆家看看孩子，咱就回。”
“那，你给多少钱？”
“六十行吧？”
“好嘞！”
女子坐在副驾驶座，画了很淡的妆，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
在田坮等了将近四十分钟，女子出来了。她上车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抱歉地笑了笑“等急了吧？到地方给你加钱。”
在霍家庄等得时间更长，女子一个人从村子里出来，也没有人送。
我看了看表，十一点二十。车子在国道上飞驰。
也许车里气氛太沉闷了，女子先开了口。
“其实，你猜到我工作的性质了吧？”
“嗯！”我瞅到她左腮一道指甲血印。“非要干这行吗？”
“怎么办？我丈夫给人开重卡出车祸没了双腿，驾照还在实习期，保险不给报，老板那里也要不来钱，房贷要还，孩子入托费要交……”
我心里满是厌恶，表面很平静，“那也不能……，你可以找份正经工作。”
“一开始，我在超市干了一年多收银员，可那点收入，给孩子交入托费都不够。”女子抽泣了一下，低下了头。
永久的沉默。我不知道这女子的话，有多少是真实的。
车子在新世纪门口停下。
“谢谢。”
女子下了车，消失在视野中。
我摸过副驾驶座上的百元钞票，就着路灯的光亮，看了又看。
钞票是真的。
只是，在我眼中，这世界倒有些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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