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闵长州，江苏建湖人，副主任中医师，中国中医学会、中国中西医结合学会会员。从事中西医结合临床工作近40年。闲暇时偶作涂鸦，先后在巜健康报》、《中西医综合杂志》、《江苏中医》、《新中医》、《中国农村医学》等发表专业论文30余篇，还有30余篇文学类作品散见于《现代快报》、《杨子晚报》、《现代家庭报》、《婚育之友》、巜盐阜大众报》、《盐城晚报》、《盐城广播电视报》等刊物及《沿海文学》、《洪城文艺》、《望安山文学》等微刊。
闵长州
不久前老家拆迁，家里的俩兄弟在整理杂物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张很是破旧、部件不全的棉花弓。这是父亲的生前之物，但这张棉花弓只是父亲以前的备用之物。父亲生前正常使用的那张棉花弓，我是非常熟悉的。本来我还想应该把它好好珍藏着，它不仅是父亲生前的心爱之物，也是为我们家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传家之宝。很可惜现在已不知所踪了。而那张陪伴了父亲几十年的棉花弓在我头脑里的样子仍然十分清晰。那是一张看上去黄亮亮的、很精致的棉花弓，连父亲手抓着的那地方被磨下了深深的光滑凹痕我都记忆犹新。就在尘封的记忆打开的瞬间，父亲弹棉花时那弓弦发出的“嘣嘣嘣.....”的声音又似在耳伴，那声音是那么高亢激越，又是那么低沉悠扬，那声音总是那么悦耳动听。那声音似诉说着当年岁月的艰辛，那声音陪着父亲慢慢老去;那声音也一直伴随着我们成长。
父亲弹棉花的工具除了棉花弓，还有弹花锤（形似哑玲，比较小巧玲珑的，其木质非常细腻坚硬）、一根长竹吊杆、一只踩盘(是榆木制的，有常用的脸盆大小，约有十几斤重)、一只篾格筛、两根竹签和一根布纱用的小竹杆等。那每一个辅助性的小工具都有它独到的用途，这里就不一一细说了。单说这棉花弓。说是弓，却与我们通常所说的或所见着的弓，还是区别很大的。棉花弓是木制的，约五尺长，上端有点像饭钓形，另一端则近似梯形，两端固定弓弦的地方有块薄薄的铜片，主要是防止弓弦磨损到木头。弹棉花时棉花锤击打弓弦时和铜片共震便发出有节奏的“嘣嘣嘣”的声音。弓弦则是牛皮做的，父亲在外面收工时便将弓弦卸下，绕在弓背上扛着回家。春天不用了上点腊包好，以防时间久了会霉变。每到盛夏都要拿出来“曝伏”，然后再上点腊包好，到了秋天便又好用上了。几十年间父亲像爱护宝贝似的爱惜着他棉花弓。
弹棉花是个十分辛苦又有一定技术含量的活。首先将去过籽的棉花铺在木板上，用两根一公尺长左右的竹签反复抽打棉花，使棉花团块松散一些，然后将棉花放到倒扣着的竹篾格筛上。父亲在腰间系上宽宽的布腰带，将微弯的像钓鱼似的竹秆插在后面，竹杆上垂下的麻线下端有个小铁钩，吊着棉花弓中间部位的小铁扣，左手抓着弓背，右手握着棉花锤。这样弹棉花便正式开始了。棉花锤快速而有节奏的击打弓弦，弓弦震击棉花使纤维拉长、膨松。同时也将里面的一些碎草屑、未除尽的棉籽壳等杂质弹掉（漏到竹篾格筛下面），也扬去了棉花上的一些灰尘。第一遍弹完了，从
父亲一辈子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十几岁时学会这弹棉花手艺的，此后一直作为第二职业，一直到六十多岁才金盆洗手。在差不多半个世纪里，每年约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是以弹棉花为生的。每到秋冬季节，生产队里农活不大忙了，便是我父亲一年中最繁忙最辛苦的开始。周围很多人家会将要做棉被、棉衣的棉花直接送到我家里来给加工。父亲便是起早贪黑按时给人家做好。有时父亲从外面很晚了才回来，发现人家送来了三二斤做棉衣用的棉花，也会连夜给人家弹好，怕人家等的着急。多少年来，人家给多少工钱父亲从不计较，当然也有极个别拖赖工钱的，父亲也不会在乎。弹棉花较多的是上门服务。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冰天雪地，父亲从不爽约，总是天蒙蒙亮便背着沉甸甸的一整套工具出门，早则点灯时分，晚则夜深人静、我们都睡下了方才回归。有时有的主人家被胎弹好了，还要再弹个棉衣胎，或是小儿的包被胎，其左邻右舍也会趁机拿来三两斤给加工下。这样父亲很少有轻轻松松早早收工回家的。还有的人家距离十几里，单路上就得走个把小时。有时晚上回来听他说过关节疼痛，便贴点膏药了事。那时医疗条件差，我们也年少无知，都没把父亲的疼痛当回事。可父亲却是一直隐忍着、坚持着。第二天一大早，待我们起床时已早不见他的身影了。就这样年复年，日复日，我父亲背着棉花弓走遍了周围的十里八乡，还涉足南边的建阳公社、西边戈粮河对岸阜宁县的一些村舍。那些年我们家还一直为生产队养着一头牛，每天夜里都要起来添加草料，把屎把尿。虽然一直有我妈妈帮着照看，但父亲还是不大放心，习惯了总要起来一两次。父亲有忙不完的活，更有使不完的劲。有多少回要出去给人家弹棉花，发现起得太早了，天还没亮（那时家里没有手表、闹钟），他不是想着再睡一会，而是乘机又搓会绳、整理一会草包或绞麻绳什么的。那年我观察总结过，父亲夜间睡眠从没有超过五六个小时的。我曾和兄弟姐妹们说过，父亲是个从不知道什么叫苦和累，什么叫饥和渴的人。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让我佩服的人！
我记得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农业学大寨到八十年代初分田到户前，我们那生产队一个工分值从六七毛到后来的一元钱，在全公社都是首屈一指的。而我父亲弹一天棉花可挣二到三元钱。父亲用一个弹棉花的季节，差不多可挣回生产队里的一个男劳力一年的工分钱。这里顺便要说一下，在那个特殊的时代，父亲如那天不上工外出弹棉花，每天还要给生产队交三二角钱公积金的。正是父亲的夜以继日、不辞劳苦，才使我们这个看似劳动力不足的大家庭，不仅没有缺吃少穿，姐弟姊妹八个都能上学读书，还培养了我们兄弟三个大学生。在那年头与我两个姐姐和哥哥差不多同龄的人有很多都是文盲，且我们家姐弟姊妹还比别人家多，这种情况在我们周围是罕见的。正是我父亲以他不同寻常的坚强臂膀为我们撑起了一片蓝天，不仅让我们得以享受那个年代贫穷人家的小幸福，更为我们的未来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那些年间每到弹棉花的季节，我们家堂屋的一边都用板凳和木板搭着个“案板”作为父亲的操作台。弹被胎时还要再加两块木板并移到屋子中央。很多个夜晚，父亲在一边弹棉花，我和弟妹们多围在桌上看书写作业，作业做完了，便和妈妈、哥哥姐姐一起搓绳、打草包。屋里有飞着的棉絮、灰尘，我们也从没觉得脏。煤油灯光虽然昏暗，我们总觉得屋里很亮堂。父亲有时会稍歇片刻，回过头来和我们说说话，或是问问我们的学习情况，或是将日前在外面的见闻和我们聊几句。我们也会把学校里的事随便说一说。每到放寒假，我们总会将学校发的奖状贴在屋子两边的土墙上，父亲常盯着满满一墙的奖状看上好一会，慈祥的脸上总是荡漾着开心的笑意。那些年虽然日子与后来相比有天渊之别，但我们都觉得很温馨，也充满了希望。那些年也正是我一直难以怀念的岁月！
晚年的父亲，身体虽无大恙，但明显虚弱了，精力大减，有时坐着坐着就打盹了。我心里总是想，父亲年轻时睡得太少了，现在应多补点觉。记得有一次突然腰痛发作，到医院照了X光片，提示“腰椎退行性变”。我是做了几十年医生的，对读片虽懂得不多，可也见过不少X光片，唯父亲的那个腰椎片是我至今见过最严重、最独特的的。那完全是父亲几十年积劳成疾所致。而他自已却一直没当回事。我特别钦佩父亲那是最坚硬的腰杆！
父亲已离开我们近十七个年头了。父亲含辛茹苦一生，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丰厚的遗产，而父亲把他最宝贵的勤劳、俭朴、忠厚、善良、担当、大爱的精神财富馈赠给了我们。父亲弹棉花的老手艺我们家没有人继承下来，而父亲良好的家风家教我们一直在传承、弘扬着。多少年来，父亲弹棉花弓弦发出的那优美旋律一直在我们心田流淌，一直在激励着我们前行！（文中插图除第一张外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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