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吕蒙,本名吕义国,男,蒙阴经济开发区宝德社区人,沂水师范八六年毕业,后曲师本科毕业,中学高级教师,山东省作家,编剧,临沂市民间文艺家,国家级心理咨询师。获得过省委宣传部和省作家小说奖,首届老舍散文奖,公鼐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蒙恬论坛一等奖(电影剧本)。处女作发于《北京文学》,后在《人民文学》(副刊)《时代文学》《参花》发表小说。有长篇小说《神武皇帝高欢传奇》后更名(兰陵王的祖父传奇)和《吃天怪兽》和《荷塘月色》。电影剧本《红色燕翼堂》和《秦朝名将蒙恬传奇》等。
啊,我的桑葚园
吕蒙
第四章 离开了桑葚园子
老爷很惊讶,问哪来的桑葚子?
是大果子给您弄的,说没见您自己吃过,现在都没有了,碰巧在城里弄到了,就拿回来给您吃。
老爷没说话,眼睛笑着,拿起一个桑葚子送进嘴里,慢慢嚼起来。奶奶也吃了几个,然后都给了我,我很快吃掉,嘴里的甜味浓
到了记忆里。
我和大果子去河沟里割水草,大果子问:那些桑葚子你老爷吃了几个?
我老爷吃了,很好吃!真甜!
肯定是全让你吃了!
我老爷吃了四个,我奶奶吃了三个!
吃得太少,让你这个小子赚大便宜了!
嘿嘿,我是做孙子的,老爷奶奶疼我!怎么,你眼馋了?
我不眼馋,我眼馋的话就不给你桑葚子了,我自己吃!
你不是不想吃,你给我老爷吃,你是想叫我老爷教你唱跑灯时的开灯曲!
你放屁!你老爷疼我,我孝顺的!
我是亲孙子,不用你孝顺我老爷!
这边的草我割,你上另一边去!
又不是你家的,我就是割!
一沟青绿茂盛的草,像一条粗大的翠链。被我和大果子嬉闹着,飞舞着镰刀,吞噬着。最终一比,我割得草堆要比大果子的矮小。但我不心急,还是感觉自己在大果子之上,因为我学习比他强。来割草前,班主任表扬我作业写得好,点名批评大果子作业潦草,像一把乱草,丢得大果子低着脑袋出了校门,站到河沟边了还像有一肚子委屈不满。
大果子没有获胜的喜悦,而是愁眉苦脸地坐在草堆上。我开始捆草装小推车,还哼着一支曲子。大果子终于说话了:我不想上学了!
我惊得手一松,青草撒到地上。我看着大果子,不说话,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去呆呆地看飞舞在水草上的蝴蝶。这个世界没有变化,花在开放,草在茂盛,水里的小鱼在游泳,蝴蝶在飞翔。我晃晃头,再看大果子,大果子一拍手,站起来,喊道:我明天就不上学了,我已经会小九九了,会算账了,会写我的名字了!
小鱼一下子钻进深水里,蝴蝶一下子飞到远处,我愣愣地走近大果子,说:你不上学你干啥?!
大果子没说话,开始装车,手中的青草像飞一样落到小推车上。
我把青草捂到脸上,闻着青草的腥香,那么清冽,几乎透入骨肉。但我瞬间忘记了这腥香,急于寻找和大果子说什么话。我看出大果子流露的不快,像细针刺着我的心。这沉默在培育这些细针快速粗大,我的心要被刺痛得粉碎!我似乎看到了自己孤零零地上学放学,大果子一个人出村进村地干活,我们几乎不再见面,还上哪在一起说话欢笑?
你愣着干啥,快装车子吧,不早了!大果子已经装完车,过来帮我装车。
我小声问:你刚才是说着玩的吧?
我真不上了,我要和大人一起干活,想喂两头猪!
很快装好了车,大果子劲大,推起来像跑,我在后面追不上。路过桑葚园子了,我喊大果子进去歇歇喝碗水。大果子没听见似的快速跑过桑葚园子的门口,显然是一种逃避,害怕我老爷反对他不上学。我把车子一放,叹口气,冲跑远的大果子骂道:你这个胆小鬼!
我盼望老爷反对大果子不上学,但老爷听完我的话只是抽烟。我不说了,老爷抽完一袋烟,就台阶上磕磕烟袋锅子,缠缠烟袋绳,把烟袋锅子放进烟袋里,背着双手,捏着烟袋,往外走。奶奶喊:你个死老头子干啥去,这就要吃饭了!老爷像在想着事,没听见似的走了。
奶奶对我说:你别走,和我做饭,在这里吃!
我答应着,假装去撒尿,还是跑了,看看老爷干什么去。
老爷背着手往前走,烟袋在手里一跳一跳的,进了村,进了村里的门市部。管理区的办公室在我们村里安着,因此,这个门市部就落在了我们村,周围六个村没有门市部,买东西都得来我们村的门市部。门市部成了一个中心,成了一个新闻舆论的交流地。里面的几个人都打招呼,很亲热。我老爷有了笑声。我以为老爷会在里面聊一段时间,但老爷很快走出来,手里多了一纸包火柴,快走到大果子家门前了,老爷掰开纸包,拿出五小盒火柴放进自己兜里,进了大门口,大果子的奶奶迎上来,接了我老爷递给的五盒火柴。
买了一包,我留了五盒。我老爷说。
让你给买火柴,我这张脸啊,还叫个脸吗?!大果子奶奶说。
什么话,不就是几盒子火柴吗!大果子呢?
到菜园里摘椒子去了!
这小家伙说不上学了?!
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我当是你同意了呢!才是个小孩子,嫩骨头嫩肉的,还要长个啊,就算是在学校里学不到多的文化,长长个头也行啊,这学得上!
我老爷说完就回去了。我心里高兴,家去吃了一块煎饼,就准备去找大果子聊聊上学的事。我怀疑班里的谁谁欺负大果子,和大果子想个法揍他们一顿,灭灭他们的威风。还没到大果子家,就见大果子从一条胡同里跑出来,身后是追打他的奶奶,喊叫着:你这个小祖宗,我叫你不上学,我打断你的腿,看你上哪窜,不上学,你想让人家卖了你吗,你连个字都不多学,你会成睁眼瞎的,你这个小祖宗,你是个朝巴吗?!
大果子跑得快,还停一停回头看,喊道:奶奶你别追了,小心那块石头别绊倒了!
奶奶追打着大果子跑到了村外的路上,一大群绵羊走在回村的路上,大果子跑进去,绵羊群挡住了奶奶。奶奶随着羊群,被放羊的人劝说着回村了。
大果子看见奶奶回了几次头看自己,对奶奶没有气,自己爬上一棵老柿子树,望临沂城的方向看,想看见娘,但除了天空云彩和山峰远路,看不见自己的亲娘。娘被远方的城市湮没了,爹在哪里就更不知道了!泪水流出来,一会儿就冰凉了。
下来,大果子!我站在柿子树下喊。我看见大果子奶奶眼睛通红,喊她奶奶也没回答,愣愣地往家走。我走过来几步了,大果子奶奶回头喊我:你去看看他吧,劝他回来吃饭!
大果子跳下来,抹着眼睛,说:都是你给我走漏了消息,让我奶奶发火!
我只和我老爷说的,都想让你上学,是为你好,你不能埋怨我们!
唉,说就说呗,早晚也得知道,我不埋怨你们。
你奶奶叫你回去吃饭!
啥饭也不想吃,咱找你老爷玩玩去吧,我想听他讲三国了!
你奶奶会撒急的!
我们从村里走,喊一声就行!
走到院子门口,大果子喊了一声:奶奶,我不饿,我去桑葚园子听三国!
你可要早回来啊!奶奶在屋里应声。
大果子立刻飞鸟一样跑开,我紧紧追赶。我们像撒欢的羔羊奔跑在田野之中,两边的麦田像无边的绿毡子,被我们快速切割着。我听见了切割的声音,就是我们不息的跑步声,飞扬着幼稚的野性;就是我们的快乐笑声,响亮着纯真的轻松。
老爷没在家,奶奶说在南边的河里,帮老丁修船。我和大果子穿过桑葚园子,看见宽阔的河水沉默地东流,一只小船停靠在岸边,两个人在忙着修补船板,一个是我老爷,一个是撑船人老丁。这俩人可是老伙计,小时候一块被土匪逮过。老丁划着船进县城,路过桑葚园子就停靠下来找我老爷坐一坐,喝着茶,抽着烟,说说所见所闻,有时喝回酒,喝醉了就住一宿,船在河边拴一宿,成了野猫野鼠的窝。
第二天一上船,睡懒觉的野猫被他一板子掘到河水里,看着野猫露头游泳的样子呵呵笑,我老爷站在岸边的草丛里也哈哈笑。老丁经常给我老爷捎带县城里的烟酒糖茶瓜果李子枣,都是便宜货。俩人这么好,可我没见我老爷和奶奶坐过老丁的船进过县城,要进县城也是走土路。奶奶说给我:老丁撑船有几十年了,接的他爹的班,不是天天进城,隔三岔五地给人家运货,二十年前你老爷坐了一趟,从县城回来,半道上一个摇船喝着酒,一个坐在船板上喝着酒,喝醉了,拐弯时翻了船,差点淹死,你老爷说以后再也不做老丁的船了。有几次,老丁在桑葚院子里和我老爷说话喝酒,我和大果子就跑到河边上了小船。小船不停地摇晃,让我感觉天地都在摇晃,就想解了小船,顺流而下,到一个遥远的地方看神奇的风景,或者,和大果子摇着船桨,去西方的县城,流一身汗,受凉风吹爽,得一幅幅动心的风景。我们没有放船,看夕阳入山,山岚飘浮,知道老丁今夜不走了,我和大果子躺在船板上享受着船儿的摇晃,看白云变成灰云,聚散无言,聆听流水滑过船体,仿佛感受到了柔滑的抚摸。
解开绳子,让小船顺水流走,我们俩就这样躺着,看天上月亮,看两岸灯火,就这样飘流着,一直飘到太平洋!大果子说。
我听完,很惊讶,大果子竟然这样想,说:飘到太平洋,你真敢想,你不回来了?!
我现在真想走到一个没有人的远方!大果子说完就假装打呼噜。
我不说话,享受摇晃,看月亮露头,真想在这船上躺一晚上。
大河上游的赵峪村传来锣鼓的声音,虽然隐隐约约,我们觉得很响,震撼得心咚咚地跳。我们坐起来,循声望去。听说跑八仙灯的在附近村,今夜到赵峪村了,我们想去观看。我们说起上年看过的八仙灯,被那时的动作和色彩鼓舞着,决心离开小船,顺着河坝跑到赵峪村。
大果子忽然说:跑到上游过河很危险,河水很深,原来的木桥早冲坏了,我们还是解了这船,划到赵峪村吧,反正老丁今夜不走了!看完了再顺流而来,老丁不会知道的!
对,老丁一定早醉了!但我不会划船啊?
我会,不难,你一会儿就会了!
我们开始解拴船的绳子,有鱼从河水里跳出,好像要和我们一起去看八仙灯。还没有解开绳子,我老爷和老丁从桑葚院子里走到了河边,手里的手灯照亮了船上的我们。
干什么,小子们?!老丁喊。
我们跳下来,站在老爷和老丁面前。
老丁今晚进县城,到医院看病人,说好的!我老爷说。
大果子向我使眼色,我说:老爷,上游赵峪村有跑灯的,我和大果子去看看,让丁老爷捎我们去吧。
上游的木桥毁了,回来过不来河,要到西边过桥,太远,不能去!我老爷说。
我们村去看的一定不少人,我俩跟着一块回就是,放心就是!我说。
老爷您放心就是!大果子也说道。
老丁打了个阿嚏,喷出浓烈的酒味,笑笑,喊道:老哥,我不是说酒话,你现在怎么变成老鼠胆了,不就是去看个八仙灯吗,赵峪村也不远,还有别的人去,你这个孙子很能,你就放心吧,坐我的船,我打包票平安!孙子们,上船!
我和大果子欢快地跳上船,解开船头绳索,老丁抬脚一登船尾,小船冲到了河里。
回去吧,这俩孩子我管了,你放心!老丁站在船尾对我老爷喊。我老爷没说话,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我们,看着小船慢慢地爬向河心。
老爷的样子模糊了,那很大的桑葚园子也渐渐缩小了,小船行走了一段路子。天空一弯月牙,河水反射着碎散的月光,冲击着无语的小船。我看河面好像宽阔许多,前后没有尽头,似是宽阔的绸缎,小船就是滚动其上的黑珠。桑葚园子的最后一角消失了,小船好像累了,我感觉小船不走了一样。我和大果子已经摇船摇的双臂发麻,马上要精疲力尽了。老丁咳嗽一声,笑笑,喊道:俩孙子,过瘾了吧,没劲了吧,是第一回摇橹,好奇,有劲,但现在要松手了,我来,你两个歇一歇!我和大果子坐下来,喝点水,看老丁摇船。老丁一只手摇,一只手摸摸头,捏一捏耳朵,扣扣鼻子,从额头摸到下巴。简直就是一直手在放牧另只手,放它在头上脸上脖子里飞。老丁好像没使多大的劲,但小船像兴奋得不得了,往前劈水冲击。
一弯月芽照着一条大河,一条大河驮着一只小船,一只小船揣着两个小孩,两个小孩欣赏着月光里的大河,大河把心瓣捧出,不染一丝尘埃,闪耀着皎洁的月光。似乎没有了时间,没有了头尾,小船好像黏在旋转的河流里,寂静笼罩了一切。偶尔蹦出的鱼儿,叩响了这神秘的寂静,放碎了一片喧哗。我听出了水流的声音,小船痛苦的呻吟,两岸密林里传出夜鸟的叫声,难说是争吵,是惊叫,是唱歌,是梦语?这一切都消失了,只有赵峪村传来的锣鼓在哄响。这响亮的锣鼓从上游水面席卷而来,好像发自河水深处,攻击得我和大果子心身难静,目光循声,仿佛要望眼欲穿,恨不能飞到那边的上空。
看把你这俩孙子急得,真是没见过世面!孙子,你说,你老爷天天在桑葚院子里,他能见过多少世面?你一定说不多!错了!你老爷见得世面可大了!像你这个岁数时,你老爷跑过两个省,虽然吃了苦,可世面见大了!这八仙灯,他不希看,他自己都会跑!看看你俩,真是井底之蛙!今夜这么好,月亮当头,河水平静,干脆跟我去县城,我给你们票,看县剧团演的戏,怎么样?
县剧团?丁老爷,你喝醉了吧,这个时候你哪来的票?!我知道老丁在和我们开玩笑,对大果子说:我从没看过县剧团的戏,你也没看过吧。
你都没看过,我上哪去看!大果子说。
你听听,多么可怜人!老丁说,滋滋地咂舌。
你什么了不起,你就知道吹,你要是有票,我们俩就跟你去,没什么可怕的!你要是没有票,你得陪我俩一人一块钱!我掐着腰喊。我觉得一块钱能买很多块糖!
老丁摇着橹,仰脸向天,哈哈大笑,震得小船都在哆嗦。这笑声像缠绵的羊毛,裹得我心烦。
这样吧,赵峪村的八仙灯去看,但看看就跟我上船去县城,戏要看,一人一块钱我也给!老丁说。
拿票来!我和大果子异口同声地喊,紧紧地盯着老丁。
老丁真从裤兜里掏出了两张票,高举着,一捻一捻的。我和大果子没抢到手,船很快到了赵峪村的小码头。
下船吧,我等着你们,快去快回!老丁说。
我和大果子没动,县豫剧团的魅力大,我们已经按不住心了。
小船继续往前,赵峪村的锣鼓声渐渐往后退去。
老丁本来是要和孙子狗子来县城看戏的,狗子害怕夜行船,儿媳妇也不同意来,气得老丁一个人上了船。
我说咱看完戏就到医院看看一个病人,明早晨我给他买蒸包子吃,这个胆小鬼,不来!老丁一拍巴掌,喊道。
狗子上年和他撑了一趟夜船,回家得了病,说是被河里的鬼魂缠了身,其实是感冒,心里落了阴影。到了桑葚子熟了时,老丁说:坐船到桑葚园子去吧,都熟透了,去晚了就没有了!狗子跳上船,老爷俩划着船橹,几乎没泄气地进了我老爷的桑葚园子。等到上船回去时,天黑了,没有月亮,老丁心里高兴,摇得船橹响得像唱歌,狗子坐在船上吃着桑葚子唱着歌。那船橹的声音像伴奏。那夜悦耳的歌声一直响亮在老丁的心中。
狗子不来了,我想把这票撕掉,但没撕,原来是留给你们啊!今夜没有你俩,我这一路就没有意思,我不说话,船不说话,有啥意思?你俩一来,船活了,我活了,一条大河更活了!刚才听你两哼歌,我心里痒痒,我也唱一个你们听听!
好,好,快唱!
我在家唱给我孙子听过,但不跟一边摇橹一边唱好听!老丁干咳嗽两声,唱道:
一条大河波浪宽,
鱼游虾跳野鸭飞;
两岸树林连成排,
雁飞狗蹿人难见。
摇把橹,想回家,
不见浪花,见儿孙,
不见浪花,见娘亲,
为啥不见孩他娘,
一条大河长又长,何时才能回家门?
你别想。。。。。。
一条大河长又长。。。。。。长又长。。。。。。
余音袅袅,很久才被河水融化。老丁唱得很入情,很陶醉。
你唱的什么歌?不好听,苦兮兮的!我喊道。大果子,你唱!
大果子精神了,唱道:
小船啊,大河里流
白云啊,蓝天上飘
顺流直下不可挡
看傻了白云不移动
小船啊,不停留
大河鼓掌起浪花
一大溜,一大溜。。。。。。
吆喝喝。。。。。。吆喝喝。。。。。。
老丁喊道:好听好听!
我没有唱,因为我们看见了县城的灯光。村里的夜晚没有路灯,一片黑色。见到县城的路灯,我好像看见了夜晚的眼睛,是新奇的,美丽的,县城好像没有夜晚。
老丁停好了船,背起背包走到码头上,和码头的看守者打了招呼,领着我和大果子向县城影剧院走去。街道两边的门户都关了门,路灯照着一些蚊虫在跳舞,有一盏路灯发着轰轰的声音,引得我和大果子停了脚步仔细听。大果子喊:啊呀,灯还会叫唤!
老丁说:见世面了吧,这灯快伸腿了,城里的怪事多,你解不透的!
老丁又补了一张票,三个人走进已经开演的剧院,我就被那灯光弦声唱腔色彩迷住了。盯着演员们的表演,我已经不记得外边的世界,不记得桑葚园子,忘记了自己是在县城,不记得娘和老爷奶奶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戏演完了,我们被老丁拽着出了影剧院。我和大果子热烈地说着剧情,说着人物。老丁看看西斜的月亮,说:今晚不去看病人了,我把酒壶忘船上了,去跟我拿回来,再找家旅馆住下,明天早晨我卖油条给你们吃,然后一船回去!
我们回到停船的码头,我老爷抽着烟袋和几个同来的人站在码头上看着我们。我们很惊讶,我老爷骂道:老丁你这个王八蛋,家里找这俩孩子找翻了天,都急死了,赵峪村看跑灯的都回去了,都说没见人,家里大人到赵峪村找,没见人,我就知道是你给带到这里了!我不来看看,谁放心?还都以为你淹河里喂鱼了!
老丁辩道:我不是给你说这俩孩子跟着我你放心就是嘛!
我老爷喊道:离开了桑葚园子,不在我身边,他们爹娘奶奶的不放心!
那夜,老爷和同来的人马上回村,叫家里人放心,我和大果子跟了老丁住下,第二天早晨,吃到了县城的油条,第一次吃,啊,真香!
当小船漂流到桑葚园子时,老丁说:说好了啊,回家挨打可不能怨我!
我们目送老丁和小船漂远了,老丁的歌声也消失了,才向桑葚园子走去,想着挨打,心提得紧紧的。但大果子看着老丁去的方向,说:有条船真好,我得有条船,顺着河就能漂到沂河里再漂到临沂城漂到南京漂到上海!我摸摸大果子的额头,说:你发烧了啊,叫老丁惹火得心大了,不正常了!大果子说:你懂啥,你爹妈在家,我爹妈在哪?
第二天下午放学,大果子不回家,去了河边的树林子。我斷了去,他在砍一根叶子黄了一半快死的树。
当柴禾烧火吗?
大果子不说话,我帮他砍一阵,他又夺过去砍倒了。大果子扛着往家走,我跟在后面帮他抬着。
我告诉你,我要做条小船,漂进城里去,看看我妈,叫她领着我再去看看我爹!大果子坚定地说。
造船你得向丁老爷学,他教调教调,你就会做得更好!我说。
你说得对,但太麻烦,丁老爷这老头爱喝酒,我没酒,请不起,我自己干,什么都是憋出来的!大果子说,你看,月亮明亮了。
我去看天,看月亮。天无边,月亮真亮。但我说:大果子,你心真大!
大果子没说话,但微笑了,说:争取做成!
我不信他能做成,但我不说。后天上学,一进教室,我看见大果子一脸不高兴,皱着眉头,看什么都生气的眼神,不说话。大家也就躲着他。下了课,我追上他问你怎么了?大果子说:砍的树被奶奶砍成了三节,骂我蚂蚱嘴要啃天,蚊子胳膊要撑天,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要造船?叫我和泥捏一条吧!
我想笑,看见大果子眼泪滚出来,我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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