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蔺建新， 河北磁县人。1985年发表处女作。2016年出版畅销书《蔺建新中短篇小说集》；迄今有多部作品面世，并有小说获奖。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王婶和她的大公鸡
蔺建新
上
王婶，60多岁，有退休金，一个人住一隔两间的顶楼。闲暇时，在自家煤仓喂了两只大公鸡，一只叫红红，一只叫朵朵。每每王婶出门，俩鸡总跟着，一边一只，像两个保镖。街坊邻里见了都说这鸡厉害，长得像鹰，夸王婶有两下子，居然能把鸡喂成鹰。王婶只是笑笑，因为她也搞不清楚，自己亲手养大的鸡，咋就长着长着像鹰了呢？鹰爪、鹰喙、鹰翅膀……尤其是那一对长长的翅膀，呼扇起来，真就像天上飞的老鹰；加之它个大威猛，说它是鸡又像鹰一点不为过。
一天，王婶的儿子突然打来电话说：妈，咱家的鸡要火了！这几天很可能会有电视台的人到家里来，给鸡拍照、录像。要母亲千万别出门，一旦有人来，立刻通知他。
不久，就从外地来了一位客人，50多岁、矮个、秃头顶，手摇芭蕉扇敲开了王婶家的门。王婶就急忙给儿子打电话，她还真以为是电视台来人了。
儿子很快赶过来。当儿子激动地跑上楼来，发现客人坐在闷热的房间里，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拿纸巾使劲擦着脖子上的汗，儿子脸就难看了，大声嚷嚷怎么不开空调？一边弯腰对客人说声对不起抱歉，一边鸡皮摔脸地问母亲遥空器放哪了？
不知道——自个找！王婶呛了儿子一句。王婶正在厨房烧水。
儿子在立柜的抽屉里找到了遥空器。空调打开后，冷气呼呼地向外吹，客人感觉凉快多了，儿子也长舒了口气。这时，就看见穿着大裤衩和半截袖的王婶从厨房提壶出来，给客人沏了一壶茶，然后拿上手机，从冰箱里取出兜在塑料袋里的一疙瘩肉，便要出门。
妈，你去哪？儿子问。
王婶没理他。
噢，我忘了……儿子自嘲地拍着自己脑瓜说：那你下楼吧——记住，别走远了，说不定一会儿找你还有事儿。
王婶还是不理他，关上门出去了。
在门外，王婶听见儿子急不可耐地向客人解释道：别介意啊叔，我妈她就这样，她喜欢`蒸桑拿'，不喜欢吹空调，只要我一开空调，她准下楼。都成习惯了……来来，点根烟……
王婶下楼了。儿子同客人又聊了些啥，王婶一概不知。不过，她隐约察觉到儿子那慌乱表情下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另外，那个自称是某电视台的人看上去也未必货真价实。且不说此人单枪匹马无携带任何录像器材，单凭他坐在屋子里的那番不雅举止，二郎腿翘着，嘴里噙着皱巴巴的半根烟；烟卷儿不是叼在嘴上，就是咬在熏黄的牙上；还有那焦躁的眼神和诡异的笑容，很难不让王婶対其身份和动机产生怀疑。想起上一回的教训，王婶就后怕；王婶担心这回很有可能又是一个圈套。
上回，也是儿子约一先生来家，起初也说是什么媒体的，来给鸡拍照、录视频、说要上什么节目。后来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原来就是个赤裸裸乔装打扮的鸡贩子。可把王婶气坏了。王婶马上撵那人走。那人不走，说价钱好商量，王婶说多少钱都不卖！那人不死心，上杆子要买，说两只不卖，卖一只也行。王婶说一根鸡毛都别想！王婶儿子在一旁就急眼了，气得眼泡子瞪老大，当场就同王婶吵起来。儿子拍着桌子喊：到底鸡重要，还是你儿子重要？王婶爆怼：都重要！但转念一想，还是儿子比重大点，儿子最近才丢了工作。于是，王婶折中一下，取了个两全之策，说只要不卖掉红红和朵朵，她答应每月从自己退休金里拿出1000元补贴他，儿子这才消停了……但令王婶万万想不到的是，事情才过去几个月，他竟然故伎重演，又打起了卖鸡的歪主意！
少顷，王婶下到了楼底。刚走出楼道的她，就听见对面煤仓里传出扑扑楞楞的响动——是鸡从木架上蹦下来——它们听出了王婶的脚步声。王婶急忙打开煤仓门，人还没进去，俩鸡就围过来了。王婶心疼地说：对不起啊，来晚了，都饿坏了吧？俩鸡摇摇头咕噜两声，意思说没关系，不饿。王婶就习惯地用手拔拉拨拉它们的鸡冠子，说：别装了，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我？它俩就咯咯乐了，抖着膀子又是蹦又是跳；一如往常，仰脖儿亲热地瞅着王婶，看王婶给它们带啥好吃的了。王婶就当着它俩面打开了手上的塑料袋儿——嚯，里面全是切好的一片一片白花花的五花肉。王婶这人就这样，凡是她中意的宠物她都会给予特别关照。不能因为是异类就另眼相待，净给吃剩的、吃孬的、吃糟的，甚至随意地处置它们，王婶做不来，王婶最痛恨这样的人。在王婶眼里，低级与高级没有贵贱之分，同是宇宙生物，地球的过客，只是种类有别，当善爱与共才是。在王婶家里，红红和朵朵虽属禽类却同王婶过着一样的小康生活，它们喜欢吃的东西王婶都会给买。它俩除了大鱼大肉还青睐各种水果，尤其是葡萄和提子——维多利亚青提是它俩的最爱，王婶一买就是好几斤，会提前放入冰箱，等一颗颗冻成了玻璃球的样子，再拿出来，它俩都抢着吞食。王婶瞅着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还有西瓜黄瓜西红柿等果蔬，王婶也会满足它们。譬如西瓜一买就是一大个的，回家后一切两半，王婶一少半，分它们一多半，为什么？王婶说，鸡狗算一口。俩鸡算两口，我算一口，公平合理……总之，王婶喜爱它们，从骨子里喜爱；而红红和朵朵却时常为自身卑微不能报答主人的大恩大德而郁郁寡欢，王婶都能够看得出来。其实，王婶根本不需要它们回报什么，只要它们天天偎在她身边，给她好心情就足够了。说心里话，这些年来，红红和朵朵所给予王婶的快乐远比儿子带给她的多的多。自打红红和朵朵来到她身边，王婶就感觉好像平生又多了两个孝顺儿子似的，第一次体会到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人之外竞还有另一半来自大自然难得的和谐与温暖。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异类的精神陪伴，令王婶愈发觉得自己真就离不开她的红红和朵朵了。她白天和它们泡在一起玩，晚上睡觉脑海里也是它们，并常常于梦中不自觉地笑醒，这一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有那么几次，她竞不可思议地半夜下楼，打开煤仓门，硬是把熟睡的红红和朵朵抱上楼来，让它们睡在自己的身边……足见王婶有多么的待见它们。今天这肉片，也是王婶一大早跑到两公里外的集市上买的新鲜肉，怕天热变味，一买回来就放入了冰箱。这不，全带过来了，差不多有2斤。
……红红和朵朵看上去真是饿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肉片，活像两只饿红了眼的小馋猫；还没等王婶将肉片倒入盆中，这俩等不及了，一哄而上，在王婶的手上开吃，你一块我一口地冷呑，那叫一个爽！这要是在平时，王婶一定会拍拍它们的翅膀，就像拍着小孙子一样，时不时说上一句：慢点吃，别噎着……可是今天，王婶没这个雅兴；她显得忧虑重重；只会呆呆地瞅着它俩……瞅着瞅着，便涌出两行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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