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爱丽丝

我终于明白了我那时候的心境，不是真的喜欢他，我们只是太年轻。

 

这个下午，我把自己锁在寝室里，一个人戴着耳机静静地看着《花与爱丽丝》。窗外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阻隔，在地板上投下昏黄的影。忽然就觉得温暖，有些青春无法诉说，有些秘密不需言明，因为我们还是太年轻，年轻到再大的谎言也不是不能被原谅，年轻到我们无论多么愚蠢的暗恋都能够被救赎。

 

岩井俊二的电影里，光线始终柔和，开始的时候清冷，结局的时候温暖，最后画面如同铅笔淡彩画一般，融入在这初春的微醺的风中，恍惚得让人迷醉，美好得让人不能呼吸。岩井如印象派画家一样迷恋自然光与色彩，于是光影的交错，拼凑在一起的是只属于青春的色彩，淡淡的，不可捉摸的，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温馨。

 

 

花，一个美好的名字。这个女孩长长的刘海埋藏下的眼睛里有暧昧的心情，她与爱丽丝跳跃在漫天飞舞的樱花里，美丽得无法形容。一直以为她是羞涩的，会把秘密永远埋藏起来，收纳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然后多年以后忽然翻出年轻时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会暗暗感慨那曾经是多么单纯的情感，也会偷偷落泪那曾经是多么遗憾的错过。

 

但是青春总是有很多奇迹发生，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机会就在那一瞬间降临了。宫本学长就这样倒在她面前，然后青春蠢蠢欲动的心思也无法再被压制，她说：“你说过你喜欢我的，你不记得了吗？”多么可爱的女生，我只是喜欢你而已，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我说了一个小小的谎言，你会不会原谅我呢？这样一个女生，她不够善良，但是又足够善良。看她编着谎话，编得那么流利，最后却把自己的爱情也编织在了谎话里；她留着满手的泡沫立在雨里，手里撑着小碎花伞，对着男孩纯纯的笑，她拉着他的手奔跑，她喜欢拉着他跑，不顾一切，跑到哪里呢，跑到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吧，一个没有谎言的地方，一个没有谎言你也会喜欢我的地方。

 

最后，在舞台后，她背对着他，心痛得泪流满面，她终于说出了真相，眼睛里盛满明媚的伤。她的眼睛很漂亮，因为哭泣而弄花的脸也很漂亮。

——你是喜欢爱丽丝的吧？

——哎？

——爱丽丝是一个好女孩，你和她在一起一定会永远幸福。我说谎了，对不起。学长，不是记忆丧失，学长喜欢我这件事，根本就是没有的······

——有的。

 

然后一切都像没有发生，她在舞台上表演单口相声，剧院里已经没有人了，爱丽丝静静地坐在前排，“一个人哟。”到最后，她们还是回到了原点，她们还是两个人。花与爱丽丝。

 

花，是一种害羞而倔强的小花吗？呐，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喜欢你，关于这句话的一切，都是我喜欢你，如果是这样的话，说谎还是不能被原谅吗？青春是过程，不是完成，兜兜转转，到最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们，还是我们吗。

 

 

爱丽丝，她是生活在童话中的，无忧无虑，没有长大的孩子。Alice，这个名字有一种力量，甜美却不矫情。我喜欢这个女孩，矢车菊一样明亮，毫不造作。这并不仅仅只是一个爱情故事，爱丽丝的安静和美丽，在一个个柔软的细节中慢慢渗透出来，她渐渐走到影片的前台，她的懵懂的感情，她的家庭，她的舞蹈，她的成长，她和花的友情。影片也渐渐走出开始的那种清冷，变得越来越温暖明亮。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啊，我明白了“我爱你”的意思，同时也懂得了“再见”的深意，生活里有很多不能舍弃的东西，生活也一直在继续，我只是不愿意停留。

 

爱丽丝如同阳光下一株安静生长的植物。她有着白皙的、清爽的脸，柔软干净的头发。她的感情清朗，对感情她还懵懂。

 

爱丽丝不停地编织关于两人交往的细节，让花的谎言得以真实的存在下去，可是在不知不觉中，命运并没有朝着既定的轨道发展，它渐渐偏离，最后超出三个人的控制。爱丽丝编织的这些温馨可爱的恋爱细节，比花和男孩的相处更加浪漫而孩子气，它们都带着爱丽丝的性格印记。天生不善表演的她，竟在谎言中使自己的感情成真。白色的船桨荡漾起碧绿的湖水，空气湿润纯净，水气氤氲柔美。在满是雾气的树下，他们抬头仰望着从天而降的雨丝，公园里有高大茂密的树木，细细碎碎的绿，她对那个男孩说：“记得吗？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这是初吻的地方……”红色的风车呼啦啦地旋转，记忆和现实交错成一片眩晕。青春恣意奔腾，像断线的风筝不知要向何放飞去。宫本和爱丽丝陷入了一种氛围，这种氛围慢慢成为填补宫本空白的过去的斑斓色彩，慢慢成为爱丽丝不能与花分享的秘密。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多出了这样一个男孩，他是你的世界，如今也开始成为我的世界，他对我说，他开始有了他自己的心跳。他对我说，我不记得自己曾经喜欢花，可是我好像记得跟你在一起时的心跳。这样的感觉是不是恋爱。花，他有没有和你说过这样的话，他这么对你说的时候，你的心会不会有异样的心跳？他说，这样的感觉是恋爱，我不懂什么是恋爱。

 

爱丽丝并没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她去看远在外地的父亲，父亲送她钢笔，“有时候放在抽屉的最里面，突然看到，就会想啊，这样说起来收到过这样的东西呢。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是还是有意义的。”父亲说日本字很多都跟汉字一样，却有奇怪的发音，还是中文好。父亲说要先学会用中文说"我爱你"，如果是平时说不出口的话可以用这个代替。当父亲走出车厢，爱丽丝突然问：

——那个中文我·····怎么说？

——我爱你。

——爸爸，我爱你。

——这个时候应该说“再见”。

 

然后列车缓缓开动，爱丽丝的感情也终于随着那一句不标准的中文——我爱你，化成一滴清澈的眼泪。

 

 在遇见花与爱丽丝以后，宫本雅志终于立体，他有了生气和情感。一张单调的白纸被两个美好的女孩染上了缤纷的色彩，他早就被她们改变了。他曾经是这样一个迷糊的人，一边走路一边喃喃自语，念着近乎古怪的经文，在寺院里修道，在单口相声社讲很冷的无趣相声，个性始终模糊不清。是被谁改变？这些都不重要，三个人，谁也离不开谁。

 

三个人的约会。春日的海边，在潮湿的海风中，秘密与谎言在阳光下被一一消解，剩下微妙的感情。让三个人手足无措。秋天静谧的湖和透明的雨，凋落的樱花瓣在手心中一片片随风飞走……两个女孩与一个男孩的凝视。那个叫爱丽丝的女孩说：“我们来玩找红心A的游戏。”扑克散落一地，时光在蔚蓝的海岸上悄悄流逝。是谁找到了真正的红心A，那句话究竟是不是真心，这些都无从知晓，两个女孩厮打在一起，却又因为太累，同时靠在宫本的肩上睡着。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身后是邈远的湖面，氤氲着的水汽模糊了两个人的双眼。花与爱丽丝的谎言终于被识破。爱丽丝在一片嫩绿下将那张有决定权的红桃A塞到了男孩手中。

——这个给你，把它放到抽屉的，最里面，什么时候，如果看到了这个，就会想起我了。

——我每天都会看的。

然后爱丽丝小心翼翼的，认真的，用那句不熟练的中文对眼前的男孩说：“我爱你。”

——那是什么？

——不要告诉别人啊。

然后，爱丽丝慢慢走开，突然转身。

——再见。

——那是什么？

——不要告诉别人啊。

 

跟那个深爱的人说"我爱你"，他却听不懂，一脸茫然的样子让人心碎。秘密，这是一个可以大声讲出来的秘密。我和你说“我爱你”，你知不知道我的深情。我和你说“再见”，你不知道我的悲痛。我给你留下的那些不存在的回忆，不是要你记起，只当作是我自己的愿望。这是我大声说出来的秘密，也是你永远不可能知道的秘密。我爱你，再见。

 

男孩逆光而立，看着爱丽丝渐行渐远的背影。那句我爱你再见是一段密树浓荫，远山含翠的金粉记忆。它永远铭记却从不被提起。

 

 

 

 当爱丽丝浸沐在光线中，轻巧的起舞，清澈的钢琴声缓缓流出。阳光仿佛是层薄纱，将爱丽斯轻柔的包围，

逆光下她的身影凝重又不失轻盈，异常的美丽。足尖的纸杯在木地板上摩擦发出簌簌的轻响，宛若树木生长的声音。当爱丽丝的感情随着这一段独舞如水一般流淌出来的时候，她终于成长。

 

忽然想到德彪西。德彪西的音乐的唯美的意境，沉溺而清朗、过分感伤。仿佛有个小人在玻璃上跳足尖舞，轻巧而安静的美。

 

那是一种间离的感情，投入情节中会被突如其来的交叉剪辑打断，痛哭与微笑远远地交融在一起，仿佛是转身回味许多年前的往事，懵懂情感中流露出一丝远观的淡然。青春青涩，像清柠般在空气中荡漾起淡淡的酸涩与芳香。跟拍镜头总有轻微的抖动，画面常常像走神一样忽然中断，每个场景都是被剪碎的生活片断，絮絮的只言片语又像佛经一样融入唯美的背景中。　　

 

那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过于纯净的青春总会耽于幻想，花粉季节时家门口烂漫的花朵，舞房里灵巧优雅的芭蕾舞的跳跃和旋转，沙滩上遗落的红心A，那些爱情、亲情、友情……总是有些不失。就像许多年后翻看相册里的照片，我们会在恍惚中自问：那些都是真的吗？那些逝去的往事，它们的的确确发生过吗？

 

逆光给女孩的头发染上一层神秘朦胧的光晕，背景音乐像春雨般零星撒下，钢琴和小提琴奏出的简单细致的旋律，常常使你忘记了它的存在，又在无形中轻轻拨动那根最敏感柔弱的心弦。

 

找不回的红心A，找不回的青春岁月，可是纯真依旧、回忆依旧，爱丽丝终于能在阳光充沛的房间里展示自己的优雅美丽，那个疯着叫着的小丫头成了杂志封面上的美少女；花终于能向雅志坦白自己的谎言，赢得了真正的爱情。他最终喜欢的人是谁有什么关系？两个女孩在风雨之后又微笑着走到一起，她们长大了。

 

我们不能一直生活在幻想中，不能一直在雨中独自舞蹈。失落的红心A找不回来，虚构的恋爱像一张找错了的纸牌被深藏在抽屉的底层，在某个三月阳光的下午，偶然拿出来，勾起酸涩甜蜜的微笑和回忆。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依旧，只是，我们，已不再是孩子。

从清冷的冬天到温暖的春日，再到宁静的初夏，随着季节的变迁，这一段朦胧的感情，留在了时光的长廊中，成为花与爱丽丝共同的记忆。

“也许从没有爱上他，只是爱了童话。”

 

我终于明白了我那时候的心境，不是真的喜欢他，我们只是太年轻。青春总是需要出现这样的一个男生，他可以不帅气，也可以不聪明。但他让我们有了各自不能言明的小心事，他让我们反目，但是他也会让我们明白，这才是青春。青春，我们经历了，才没有遗憾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