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大患者和家属同医学专家一样，都在孜孜以求打开生命之门的钥匙。
初识糖糖
2017年深秋，我和同是草根的几个朋友，吴钩、赵思远、平儿、雅颖在南京小聚。聊得多的话题，是雅颖的病情，她新近穿刺做的基因检测显示，EGFR和T790M突变依然存在，最关键的突变是C797S顺式，目前由吉西他滨化疗控制着，但已进行了八个疗程，眼见着效果逐渐减弱，且纵观吉西用药史，七八个疗程之后仍有效的人已不多，故下一程的治疗不知该如何走。
吴钩建议试 'AP 爱必妥'，但这仅在体外和白鼠上用过的方案，所要承担的风险，在座的几个人心里都明白意味着什么。思远冷不丁插了句：我听说上海有个病友，迫于无奈，四个多月前用了这方案，好像效果还不错，患者从原来的卧床不起，到现在已能下床自理。雅颖听了高腔即起：这么重要的信息都不早吭一声，真该捶死！
回到长沙，我给思远发了条微信：“我想专门去趟上海，向你说的病友了解更多的用药详情，你能帮忙联系上吗？”片刻后传来回复：“好，我尽力。”
两天后的清晨，微信的接收栏跳出一个我一直在等待的名字，糖糖。
美丽的女主人公糖糖。
险中求胜
患者是糖糖的母亲，在家里几个姐弟的分工中，糖糖专门负责收集和琢磨治疗的方案及用药 。两周后的一个中午，糖糖和她的妈妈、她的弟弟、雅颖、我、还有病友晴天小猪，聚在上海一家有特色的餐厅，一边吃火锅，一边谈她妈妈的治疗过程。
伯母六十多岁，确诊为肺癌是2013年5月，距今四年半，胸水检测EGFR19突变，肿瘤细胞在右肺呈芝麻黄豆撒布状。一线化疗，吉西他滨、培美曲赛、顺铂维持了一年零四个月，之后用易瑞莎，十八个月后耐药，左肺发现转移灶。随后上9291，稳定了七个月后，出现大量胸水，病情急剧恶化，通过血液基因检测，发现存在EGFR/T790M/C797S顺式三重突变。
2017年6月，医生通知家属，病人到了只能采取应对治疗的阶段 （痛则止痛，胀则抽水或灌肠），而不再针对肿瘤用药(事实上已无药可用)，并预判病人的生存期应不会超过二十天。身体的折磨让伯母也放弃了求生的欲望，不想再输氧，拒绝上呼吸机。
看着伯母吃了两个糖糖夹给她的牛筋肉丸之后，还余兴未了地在要各式蔬菜，加上之前入座时，虽行走稍缓，但周旋无碍的样子，我很难想象，五个月前，这是一个生命正在以天数为单位倒计时的患者。
“你平时对伯母病情好转还是恶化的观察，是根据影像？还是CEA或体感？”我问糖糖。
“是通过体感和CT。她CEA不敏感。”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考虑＇AP 爱必妥＇方案的？”
糖糖想了一下，说：“只要用9291，耐药是难免的，我在网上搜寻有段时间了，国外的信息也收集了一些，除了AP 爱必妥，EAl045，还有一个叫9291 GSK212的。随着我妈妈被检测出顺式三重突变，病情一天天加重，医院拿不出相应的治疗手段，我就在考虑上＇AP 爱必妥＇，但毕竟没有先例，家里人意见也不统一。”
“最后是怎样统一的呢？”我知道这种用药方案的分歧是很多草根家庭都会碰到的问题。
“是因为妈妈的病情到了最后一刻。医院放弃了，妈妈自己也放弃了，为了不留遗憾，姐弟们已没有退路，就都同意这么一博。”
' 医生同意这个方案吗？' 我在想，＂爱必妥＂是针对直肠癌的靶向药，且必须滴注，依现在医院泾渭分明的用药方式，是不会轻易开给一个肺病患者的，没有医生的处方，也就拿不到药，即便有药，对于一个重症的住院病人，也没办法操作。
糖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 最开始没有用＇爱必妥＇，我分析了白鼠试验的数据曲线，AP对T790M C797S双重突变也有效，虽然效果有限，但不算很差，考虑到仍存在EGFR突变，我就先采用了＇AP 易瑞莎＇，这两种药都是片剂，不需要滴注，自己就可以吃。'。
糖妈与糖糖
奇迹逆转
“效果怎样？”我看着戴副眼镜，语气不徐不急的糖糖，感觉她有种女同胞中不多见的条理思维和决断力。
“第一天就能感觉有效，我妈妈当时病重得夜晚已很难入睡，观察她的睡眠，也是我经验中判断她病情的途径之一，服药后的第一晚，她就很踏实的睡了一觉。之后的两个月，状况明显地好起来，已能推着轮椅在周边活动了，但也在这个程度上遇到了瓶颈，没有了再进一步转好的迹象，所以我决定开始联＇爱必妥＇，在这种已有起死回生的效果面前，我提怎样用药，医生也都乐意配合。＂糖糖笑了笑，有些腼腆，毕竟能让上海三甲大医院的医生配合自己用药，确实可以令人得瑟到不好意思的程度。
“联＇爱必妥＇以后，与之前联易瑞莎，效果有区别吗？”我问。
“要好得多，这两个月她已不需要轮椅，生活能基本自理了，但最近有些气喘，我想到医院复查一下，拍个CT，看看情况。＂
“没有先例作参考，当时AP和爱必妥的用药剂量，你是靠什么确定下来的呢？＂我问了一个在我看来，是最棘手的问题。
为了这次交谈，来上海之前，我查阅过相关资料。对ALK突变的患者，AP的起效量是从每天60mg开始; 而对EGFR突变的患者，AP的起效量是从每天90mg开始，大部分人的适用量是每天180mg，但这个量在少数人群中会引发肺炎，故当有不适症状时，会阶段性的调整到每天90mg，一周左右，再恢复到原来的剂量。无论ALK还是EGFR，人对AP的最大耐受度，实验推荐的剂量为每天240mg。
但如AP与爱必妥联用呢？用多大量合适？我没找到这样的文献，也很想在这次交谈中向糖糖求证。
”我根据妈妈当时的身体状况，参考了其他病友每次拿药的剂量，AP确定每天用160mg，但用了两三天，腹泻厉害，一服就拉，减量到120mg，稳住了。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才慢慢爬坡恢复到160mg，中间我试过再加些量，但因呕吐得太厉害，又只好降了下来。' 糖糖的回答，没有我想象的复杂。
她接着说：' 爱必妥的剂量，是医生开的，每次用四支，也就是400mg，一个月打两次，第一次打完后的第八天，打第二次。'
饭席快结束时，我又想到一个问题：'在用这个方案已有的五个月中，最严重的副作用是什么？如果其他患者想借鉴这个方案，除了AP和爱必妥之外，需要备用什么针对副作用的药吗？'
糖糖想了想，说：'除了最初严重的腹泻和之后的呕吐，我作了减量处理外，之后再没有遇到什么严重的副作用，也没有服用过预防副作用的药。'
一点感想
在上海回长沙的高铁上，我仰靠背椅，长时间地闭着眼睛，想再慢慢梳理一下自己对这一案例的理解。
糖糖的尝试，针对的是C797S顺式三重突变，能否抑制这个突变，是解决9291耐药这一世界性难题的关键。国外一流的医学精英们研发了一个杰出的方案，并为此做出了有效的白鼠试验模型，糖糖的这一案例，延续了这一方案中，人体临床试验所必须回答的几个最重要的问题。
一是一致性。记得我们在前面介绍白鼠试验时提到过，由于移植的操作过程有可能产生变异，以及生长的微环境不同，百分之九十几在白鼠身上有效的药物，并不能适用于人体。糖糖的案例反过来向科学家们证明了：'AP 爱必妥' 用在白鼠上和用在人体上，具有一致性。
二是安全性。一些对治疗肿瘤有效的药物，最后不得不被弃用或禁止上市，原因是它们同时带给了人体不可耐受的毒副作用。糖糖的案例证实了一点，AP和爱必妥这两种药物可以同时作用于人体，只要剂量得当，是安全的。这给后续患者的尝试，奠定了必备的心理基础。
三是操作性。这是我获悉这一方案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有效案例，它具体地试出了AP及爱必妥的剂量和配比，以及用药的频率和周期。
也许因人而异，每个患者的癌负荷不同，身体状况不同，对药物的敏感程度不同，糖糖的剂量和服用方式并不是最完美的，也许就是糖糖本人，对剂量的运用仍在不断的改善之中，但至目前为止，这份从一线临床中用实效抠出来的数据，对后续者来说，无疑是一笔最宝贵的财富。
回放这一案例的过程，我暗自有些庆幸，好在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糖糖。许多人会赞叹她的勇敢，但细究之下，你会更欣赏隐掩在其后的思辨力和巧智，一个接一个随时都可让这尝试停摆的暗礁，被她在看似不经意间一一绕过去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车外快速向后退去的树木和田野，心里莫名地冒出些逸想，车的目的地要不是长沙，而是开往重庆就好了，我想去朝天门，想看看长江的泥黄，看看嘉陵江的草绿，想看看它们浩浩荡荡地撞击在一起。AP 爱必妥，你是那把打开顺式突变的钥匙吗？2018年来到的那一天，多么希望它就是打开命运之锁的那一瞬间。
补记：回到家里，赶了几天写这篇短文。微信给糖糖，核实几个交谈中的问题，也询问伯母这次复查的结果。她附带把11月22日的CT报告发给了我：'放射学诊断：左肺较2017年6月23日片略好转，左侧胸腔积液伴左肺组织部分膨胀不全，较前略好转。右肺结节、散在斑结及索条影、心包增厚度并积液，较前片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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