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该访谈发表于《珠三角》2013年10月创刊号。
问：为什么这系列的作品叫做“MANDALA·生命演化之旅”？
答：MANDALA是古印度的梵语。是由MANDA + LA两个语词合成的。MANDA表示事物的本质、精髓、妙趣；LA则具有成就、所有等意思。由此来“曼陀罗”就具有「完成拥有本质、精髓的事物」的意义。
绘制MANDALA的缘起是06年在中央美院做助手时配合孟沛欣老师的一个实验，老师正在尝试用临床艺术治疗的方式拓展年轻艺术家们的艺术创造能力，其中最常用的就是让大家通过绘制MANDALA来深入自己的内心甚至潜意识世界，增加对自己的认识与唤醒本具的觉知。
记得当时有一男生一女生，都是美院油画系学生。我当时是负责记录和整理整个实验过程的文案，后来老师说让我也开始尝试绘制十幅左右的MANDALA，并做一些相关的实验记录。再后来我发现绘制MANDALA成为了接下来几年里我最喜欢的创作方式，因为画的每一幅，都能让我进入到内心中探索某些未知领域，而每一次探索，都会让我有所成长；这样的一系列根据日期排列先后问世的作品，其实记录的就是“我”这个生命的一个演化过程。“我”的生命在这个探索的过程中得到了沉淀与升华。
问：能否描述一下您创作MANDALA的过程？
答：首先在画布的中央必须先有一个“○”，空白的画布代表无限的可能性；而其中的“○”，代表回到本初，回归自己内在的源头——如果有机会您可亲自一试，就是在面对一张完全空白的画布和一张有“○”的空白画布，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就像一面可以照透一切的镜子，又像就是自己的“初心”，能让我进入一个比平时更能客观地审视自己的视角。这时候开始的创作需要考虑的不是技巧如何、画面的最终效果如何，而是尽可能让自己真实袒露并保持觉照。我那时所体验过的比较好的状态是：虔敬与专注中，气息与心血随着色彩、笔触流注周行于画面，“时间”在画笔的游走中逐渐模糊，不经意间，呼吸在画意的孕育中与万物默契——这个时刻往往伴随有一种“清醒的酣畅”出现，除了非常让我享受之外，也通常会“意外地”收获一幅还算满意的作品。
就这样，通过MANDALA的绘制，我真正体会到了油画创作的乐趣，MANDALA也开始从单纯的自我分析工具慢慢变成了让我乐在其中的绘画创作。
问：感觉您此时已不是在“画画”，而是在“画心”。
答：可以这么说。
我一直认定：“心的境界”决定了作品的境界；心专注的程度，决定了作品感染力的高低。艺术作品是作者生命存在状态的一种集中展现。
有时候我们看到一些美术作品，笔墨色彩都纯熟，挑不出毛病，但就是“不感人”，甚至看多了还累人，可能就是创作者在作画时把意识层面的“构思”摆在主导位置了，虽然笔墨构图等“经营”得都很好，但艺术的魅力本身——那种忘我的全然贯注所带来的生命美感——却失掉了，这非但可惜，在我看来还是艺术道路上的“误入歧途”。
问：刚才您说到老师在用艺术治疗拓展艺术创造能力？那次实验的效果怎么样？
答：——是这样的，与一般的“艺术”范畴不一样，这个实验对“艺术创造力”的定义是有特指和前提的，这个我得从头说起。
首先，当时老师在潜心研究佛法，对佛法里“觉性无边展现”（成就无上正等正觉）的状态十分向往，并认为这是做人与做艺术所能达到的最高级的境界——这也是我和老师的共识，我们自己本身也在尝试着朝这个方向努力“修行”。
所谓修行的第一步就是要充分了解“自身命运——言行习惯——起心动念”之间的关系，亦即是要认清自己目前生命状态的来由；
第二步就要明确方向，认识本心那本自具足的觉性在哪里、如何到达；
第三步就是尽一切可能养成时刻“觉”醒的习惯，直到“觉性无边展现”成为日常生活中的常态。艺术家的作品会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一种“追求生命觉醒状态”下的艺术审美体系。
——老师当时做的，就是想把这个过程尝试着整合到艺术治疗里面去，通过“艺术治疗”这个工具让艺术家获得才华与心智的觉醒。一旦实验成功，艺术家就能发挥他作为人所能呈现的最大能力和最完整的内心质量，这样的艺术家在当代乃至是历史上都是少见的。
这个过程的理论几句话就能说完，但实施起来每一步都非常庞杂困难，问题非常多，每个人的问题都还不一样，而且时间十分有限，在学校杂事又多，所以进展非常缓慢，可以说连第一步都只走了一点点，但是效果还是有的，后来那个男生还没毕业就成为了签约画家，女生顺利考上本校油画系研究生，不过实验最终没能完整进行下去，直到后来老师提出希望我能作为个案参与进来。因缘巧合的是，当时的我恰好有这个时间和条件，能够在接下来两年的时间里专心从事这个实验，——于是我在北京郊区的画室里，同时作为实验者和被实验者，开始绘制我的第一幅MANDALA。
问：整整两年在宋庄？没有干别的？
答：是。
07年的中秋前一直到09年国庆节后，我的思索和创作实践几乎都是围绕这个实验的展开的——绘制MANDALA、大量自我省察的文字记录、以种种方式修正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虽然没有老师那么多的技术可以运用，但由于之前做助手期间的积累，我弄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这个实验的关键核心在于第二步：
“了解自心的觉性并设法到达并安住”。
在这个过程里，我得不断发现及面对自己的种种不良情绪、妄念、惯性行为模式，并设法从根源上净化这些习性，以腾出内在空间给“觉性”得以开展。——这个过程是最花费时间而且基本上只能靠自己的意愿来坚持的。那两年80%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个上面——好在那时的生活很单纯，没有宽带和智能手机以及各种应酬杂务干扰，每天都在设法向自己的目标探索迈进。
恰逢当时北京后海广化寺和人民大学哲学系邀请了台湾的海云继梦法师联合举办了《大方广佛华严经》大型讲座活动，隔一个月讲七个晚上，我和老师每次都会去，三年几乎不曾中断。《大方广佛华严经》是一部精妙绝伦的经典，里面佛陀的智慧，对我关于“修行”的理解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梳理，带来了太多太多的启发，甚至完善了整个实验的理论基础。举例来说，法师讲到常见的生命的两种形态：一种是轮回中“业力生身”，即是所谓“众生形态”；一种是入法界后的“愿力生身”，即是所谓“菩萨形态”；《华严经》讲的就是入法界后生命无边显现的菩萨境界——这个境界丰盛、瑰丽、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大美与宝藏！
这里面的美学系统，对于整个人类历史来说都几乎是全新的领域——而这恰恰是与老师在做这个实验时的前提跟方向相吻合的。
问：喔……感觉是相当超前的理论……您觉得您的作品会被美术界或答：社会普通大众所理解和接受吗？
从学术到社会化应用是需要过程的。既然是做实验，就不会是为了功利或得到认可，而是为了第一手数据——对我们来说这比什么都珍贵。至于作品我反而不太担心，现在已经有了一部份受众很喜欢且愿意收藏，但目前作品不多，暂时不会考虑出售。另外，关于美术界，我认为向来都是相对滞后的，并且当代艺术也正处于一种缺乏方向感的时期；国外的情况好一些，但也没能将局面完全打开，形成新的审美系统。
问：那您觉得下一次艺术思潮的突破口在哪里呢？
答：这个不好说，只能从看得到的美术史上大胆推测一下。我们从美术史一路走来，各种思潮、各种主义，发展到了当代这边，几乎任何形式的作品、只要是人能够想得到的几乎都有人去尝试做过了，因此无论再出来什么样的作品，都很难突围出去——也就是说，一个画家可能能画出很好的作品，也可能很好卖，但却很难具备进入美术史的价值；包括目前流行的“跨界”——多媒体、装置作品等，也仅只是在感官形式上有所拓展，有没有在本质上改变也未可知——艺术发展到今天就像进了一个无法突破的迷局……但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当向外在探索达到一定程度时，向内的探索就会开始，并一定会逐渐形成清晰完整的体系，到了那个时候，心理学是绝对绕不过去的，而孟老师的艺术心理学研究，已然走在了前面。
问：关于实本身验，你最看重的意义是？
答：我们之所以认为这个实验是有重大意义，是基于老师在艺术心理领域上的研究发现——艺术心理学的视角，是会比普通美术史的视角更能接近审美真相的，原因在于：艺术心理学研究“创作动机”优先于“艺术价值”，——前者反映的是当下时代艺术家的心理状态所折射出的人文精神与时代趋势，而后者反映的有可能只是当时具有话语权的“意见领袖”们的、不排除是出于某种特殊目的的审美导向——这是从大的方面而言；单就我个人在这个实验所体会到的意义来说，通过绘画，观照并深入自心，我认出了自己的状态跟绘画本身的密切关系，并通过改变自己的状态来提升画作的艺术魅力——这是被证明是可行的捷径，虽然，这个过程不是一般的痛苦（笑）。
问：很痛苦？前面不是说挺享受的吗？
答：前面说的享受，已是某种阶段性结果了。整个实验过程对于我来说肯定是乐多于苦的，但当在深入了解到自己内心的种种行为模式、想要做出改变时，绝对是个痛苦且反复的过程。试想看，当观照到所谓的“自己”，不过是心中的种种“或好或坏的念头、各种欲望、信念体系”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性支配下不断重复的无意识行为、而改变它们又不是那么一朝一夕可达到的时候，心中产生焦虑甚至是让人绝望的。好在能借助佛法的智慧将习性慢慢改变，具体就不再展开，八万四千法门，有缘自会得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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