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东汉的标志之一,就是外戚专权。光武帝刘秀、明帝刘庄治下,外戚地位虽然显赫,但手里没有实权。刘庄去世后,马皇后升格为马太后,于是,马家兄弟走上了前台,为外戚们轮番登场,开了一个头儿。
公元75年,八月六日,明帝刘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太子刘炟继位,是为章帝,年方十八,尊老娘马皇后为皇太后。
衣赐履说:刘炟十八岁继位,勉强算成年了。东汉成年继位的皇帝一共三位:光武帝刘秀、明帝刘庄、章帝刘炟。之后的九位,全是娃娃皇帝,甚至有一位君临天下时,才几个月大。老实说,外戚想不专权,都难。
另,重申一下,马皇后是刘炟的嫡母,但不是亲娘。马皇后没生出儿子来,刘庄就让她抚养贾贵人的儿子,就是章帝刘炟。只不过,贾贵人没了儿子,找谁说理去?
十月,刘炟擢升代理太尉(行太尉事)赵憙为太傅,任命司空牟融为太尉,录尚书事(主管宫廷机要)。十一月,擢升蜀郡(四川省成都市)太守第五伦为司空。
马太后有三个兄弟,虎贲中郎将(虎贲警卫指挥官)马廖和黄门郎(禁宫侍从官)马防、马光,刘庄当政时一直没有升迁(可见刘庄对外戚的管理是很严格的)。刘炟继位后,必须理所当然立即给娘舅们升官,任命马廖为卫尉(皇城保安司令),马防为中郎将(皇家警卫指挥官),马光为越骑校尉(南越兵团指挥官),不久,又任命马防为城门校尉(职掌洛阳城门守卫)。马廖等人都很外向,喜欢交游,如今,哥儿仨从皇帝的舅子,升格为皇帝的舅父,身份一变,地位不同,朝野各路达人,以及想成为达人的人,争相趋附。
司空第五伦对马家兄弟的膨胀十分担忧,给刘炟上书说:
皇上……现在关于你那些舅舅们的传言可不少啊,我听说,马廖用三千匹布,马防用三百万钱,私自补贴三辅地区(关中)的士人,不论认识不认识的,没有一个不给。又听说,腊日(冬至后第三个“戌”日)发给洛阳的士人每人五千钱。马光则在腊日用三百头羊、四百斛米、五千斤肉赏赐亲信。陛下的本意当然想厚待他们,但应考虑他们的平安,希望陛下省察。
史书没有记载刘炟的反应。
公元76年,刘炟打算给舅舅们封侯,没想到,被马太后Pass了。
公元77年,发生旱灾,于是,出现了一批让人大跌眼镜的奏书。不少官员认为,之所以发生旱灾,是因为没给皇上的舅舅们封侯的缘故,于是,有关部门奏请,依照旧制给马氏兄弟们封侯(西汉中期之后,外戚都封侯)。
【马屁神功,既需要厚脸皮,也需要天赋】
马氏兄弟们都跟那儿等着封侯呢,没想到被马太后兜头泼了一桶冰水。马太后下诏说:
那些上书建议给我的兄弟们封侯的人,都是要拍朕的马屁。从前,王氏家族一日之内有五人一起封侯,而当时黄雾弥漫,并未听说有天降甘霖(前32年,正月,汉成帝刘骜封三舅王崇为安成侯,食邑一万户,另封四五六七八舅为关内侯,五人同一天受封,世称“五侯”,当年夏天,黄雾弥漫,笼罩长安),外戚太过富贵,很少有不倾覆的。所以先帝(刘庄)对他的舅父慎重安排,不放在朝廷的重要岗位……我身为天下之母,身穿粗布衣服,饮食不求香甜,左右随从也都只穿普通布料的衣服,不使用熏香饰物,我这么做,就是想亲身给下面作表率。我本以为,至少我的娘家人看我这样,总会反躬自问,自己是不是太过奢侈?然而,他们只是笑嘻嘻地说,太后一向喜爱节俭。前些时候,我经过濯龙门(洛阳城西北角),看见到我娘家问候拜访的人,车如流水,马如游龙(成语“车水马龙”即来源于此),奴仆身着华服,衣领和衣袖雪白,跟他们一比,我的车夫都成了土老帽儿。我没有谴责他们,但是裁减了他们的收入,希望能使他们内心惭愧。然而他们仍然懈怠放任,毫不觉悟。我难道可以上负先帝的旨意,下损先人(指老爹马援)的德行,重蹈前朝外戚败亡的灾祸吗(西汉被诛杀的外戚不少,如,吕后死后,吕家被灭族;武帝干掉了他表舅窦婴;武帝死后,大将军霍光干掉了另一位顾命大臣上官桀;霍光死后,霍家被宣帝刘病已诛族)?!
马太后坚持不同意给她的兄弟们封侯。
衣赐履说:从刘秀到刘庄,再到马太后,对于外戚的管制都是比较严格的,但是,我们会发现,管理外戚,完全依赖于当权者的个人节操,这就注定它是一种不稳定的制度安排。为什么呢?因为有节操的当权者非常稀缺,我们越往后看,越会发现,外戚专权才是稳定的,它之不可撼动,是东汉中后期最突出的政治特征之一。
制度学家推崇制度,他们认为,人是不可靠的,而制度是可靠的。用靠谱的制度来管理不靠谱的人,就可以防范制度运行中的人为干扰。但是,很不幸,我们有一句俗语: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这一句话,就可以完全消解制度学家们几辈子的研究成果。举个例子,我们以前讲过,宰相不许进入后宫,这是制度。然而,秦二世胡亥为了能与宰相赵高随时相见,就设了个职务叫“中宰相”,于是,赵高就能够自由出入后宫了。高祖定了“非刘姓不得封王,非有功不得封侯”的制度,但他刚死,吕后就封了三个吕姓诸侯王;而到了西汉中期之后,不管有功没功,皇上的舅舅们封侯就成为一种稳定的制度。
我个人认为,能够满足既得利益集团欲望的制度倾向于稳定;需要压抑既得利益集团欲望的制度隐藏着不稳定因素。给外戚封侯,符合绝大部分既得利益者的共同愿望,而刘秀、刘庄、马太后这种压制外戚的行为,从国家利益、长治久安的角度来看,可能是对的,但是,国家是由既得利益集团来掌管的,压制外戚,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因此,是不稳定的,他们可以屈服一时,绝不可能屈服一世。更何况,在世袭制度下,你真的弄不清下一个继位者是个什么成色,美好的愿望,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往往碰得血淋淋的。
刘炟还不死心,再次请求说:
从大汉朝建立以来,舅父封侯,就如同皇子为王,这已经形成了制度。老娘你固然存心谦让,但这是在为难我啊!卫尉马廖年纪大了,城门校尉马防、越骑校尉马光都得了大病,如果他们发生意外,会让我这一生都后悔诶。应当趁着吉时赐封,不可延迟。
马太后依然不接受。刘炟只得作罢。
马太后曾对三辅地区(大长安地区)下诏:
马氏家族,或马氏家族的亲戚,如有请托郡县官府、干预扰乱地方行政的,应依法处置、上报。
衣赐履说:老实说,如果不配合一些大动作,地方官员很难落实这道诏书。因为你不好判断诏书是马太后的真实意思,还是在作表面文章。混官场,这样的问题最难把握。因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是混官场的必备素质之一。嘴上说的是面子,实际行的是里子,一般情况下,面子里子,我都要。如果你不假思索就按他(她)说的去做,就危险了。如何忖度上级的真实想法,其分寸的拿捏,至为玄妙。
另外,即使马太后真的是这么想的,你举报一个试试?看老马家其他人会作何反应?
马太后的母亲下葬时,坟的高度略超标准,马太后就让哥哥马廖等人把坟弄低。在马家亲属和亲戚中,有行为谦恭正直的,马太后便赏赐他们财物和官位。如果有人犯了错,哪怕很小,马太后都会加以谴责。对于那些车马衣服华美、不遵守法规的家属和亲戚,马太后就将他们从皇亲名册中删掉,遣送回乡。广平王(首府广平,河北省曲周县东北)刘羡、钜鹿王(首府瘿陶,河北省宁晋县西南)刘恭和乐成王(首府信都,河北省冀县)刘党(都是刘庄的儿子,刘炟的弟弟),车马朴素无华,没有金银饰物。刘炟将此情况报告了太后,太后便立即赏赐他们每人五百万钱。于是内外亲属全都接受马太后的教导和影响,一致崇尚谦逊朴素。外戚家族惶恐不安,他们比明帝刘庄在位时还要老实。
起初,安夷县(青海省平安县)有公职人员,强抢羌人妇女当老婆,关键是人家有老公,结果这个公务员被人家老公给杀了。安夷县长追捕凶手,一直追到塞外。羌人害怕受到处罚,就干脆把县长也杀了,然后好几个部落集体造反,一来二去,参与反叛的羌部落越来越多,动静搞得挺大。本年(公元77年),八月,刘炟任命马防为代理车骑将军,率三万人讨伐羌人。
司空第五伦再次上书反对,他说:
我认为,对于皇亲国戚,可以给他们爵,可以给他们钱,但不可以委以重任。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如果有了过失,秉公处理就会伤害亲情,以亲徇私就会破坏法度。听说马防将要率军西征,我认为,太后仁慈,皇上孝顺,万一发生小差错,怕将难以维护亲情。
刘炟不听。
马防率部出征,细的我们不讲了,总之就是,大获全胜。公元78年,马防回朝,十二月十一日,刘炟任命马防当车骑将军,依然担任城门校尉。
没能给舅舅们封侯,不但成了刘炟的心病,朝中官员也都快抑郁了,有关部门不断上书,表示,如果不给舅父们封侯,皇上就是违反旧制,违反旧制就是不孝,云云。据说,马廖兄弟三人坚决推辞不受。
公元79年,全国大丰收,四方边境也太平无事,四月十九日,刘炟心下愉悦,封马廖为顺阳侯,马防为颍阳侯,马光为许侯。三位舅舅一起辞让,表示别封为列侯了,封我们为关内侯就可以了。
太后得到消息,放出话来,说:
圣人设教,对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方法,因为知道人的性格资质并不相同。我小的时候,有个梦想,哪怕牺牲性命,也要名留青史。如今年纪大了,则不断提醒自己,人不可以不知足,不可以贪得无厌。因此,日夜警惕,居所不求华美舒适,饮食不求甘美丰盛。希望通过践行此道,不负先帝(刘庄)。我之所以不断教导、敦促、监督兄弟们,就是想在临死之日,没什么可以遗憾的。为什么老了老了,这帮家伙却守不住了呢?这不是让我死后不能安心吗!
马太后连这话都说出来了,马廖兄弟三人实在没办法,接受了封爵,但都上书请辞官职。五月二日,兄弟三人都以特进身份离开朝廷,回到各自府邸。
六月三十日,马太后逝世,在位二十三年,享年四十余。
衣赐履说:看到这里才知道,感情马太后已经病重,基本上没办法阻止兄弟们封侯了。
所谓盖棺定论,我感到,虽然朝廷高层的表演艺术家很多,但马太后似乎是本色演出,我对这位老太太还是很钦佩的。不过,防范归防范,克制归克制,实际上,有些东西是真的防范不了,克制不了。且看马氏兄弟的结局。
马廖为人谨慎小心,但性格太厚道,太绵软,对子弟不能严加管束。马防最受刘炟宠爱,上朝的时候,不与九卿同席,而是单独设席。马光后来任执金吾。兄弟俩封地各六千户,而马防因平定西羌有功,增一千三百五十户。公元80年,马防任光禄勋(宫廷禁卫官司令),马光任卫尉。
马防、马光兄弟财产无数,各有奴婢千人已上,资产巨亿。他们购美田,养食客,兴巨宅,府第房屋连绵相接,占满街巷。各部刺史、郡太守、县令长,多是通过马家才谋到职位。马防还饲养了大量马匹牲畜,对羌胡部落征收赋税。刘炟于是对马防有些不爽,多次谴责,并加以限制。马家的权势稍有减损,明眼人看出来,马家不行了,宾朋也就逐渐散去。
马廖的儿子马豫任步兵校尉,感到马家形势似乎不妙,就投书表示怨恨不满。公元83年,有关部门对马豫提出指控,连同马防、马光兄弟一并弹劾,称马防、马光豪华奢侈,僭越身份,扰乱礼法。刘炟下诏,让马光留在乡间田庐闭门思过,其他人都前往各自封国。马豫随马廖回到封国,被审讯拷打致死。
继马家衰落之后,窦氏外戚勃然兴起,公元92年,大将军窦宪,被控谋反,自杀。马光被人诬陷是窦宪的同党,无法辩白,自杀。儿子马康回到本郡,被郡里诛杀。马防和马廖的另一个儿子马遵,被连坐迁徙到丹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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