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通鉴》遇见纪检干部】
引子：荀攸深沉周密，智计百出。自从跟随曹操征伐，运筹帷幄，时人及荀家子弟都不知他与曹操之间的言谈内容。曹操每称赞荀攸说，公达（荀攸字）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弱内强，不自夸，不争功，智可及，愚不可及也（他的智慧也许有人能够达到，但他装傻的本事，无人可及）。荀攸和钟繇关系很好，荀攸前后为曹操谋划了十二条奇策，只有钟繇一个人知道。钟繇打算把这些事情记录下来，但还没完成就去世了，所以，荀攸的计策，基本上没有流传下来。
——《三国志·荀攸传》
【愚不可及的荀攸】
公元200年，四月或稍后，曹操、袁绍主力正式对峙于官渡（河南省中牟县东北）。
除官渡主战场，双方在冀州、兖州、豫州、司隶（司州）等地界儿，也是乒乒砰砰打得相当热闹。
四月前后，曹操派于禁、乐进等人，率步、骑兵五千人，攻打袁绍营垒，从延津西南沿黄河直到汲县（河南省卫辉市）、获嘉县（河南省获嘉县），焚烧各种聚落、营垒三十余处，斩首、俘虏各数千人，袁绍部将何茂、王摩等二十余人投降。随后，曹操派于禁手下将领屯兵原武县（河南省原阳县），攻破袁绍设在杜氏津的营垒。之后，曹操调于禁到官渡（《三国志·于禁传》）。
大约同一时期，曹操派曹洪、徐晃攻击强贼祝臂，大破之，返回官渡（《三国志·徐晃传》）。
衣赐履说：汲县、获嘉县、原武县，都属司州，说明袁绍在官渡之战暴发前，势力范围已达司州。杜氏津是黄河渡口，位于官渡西北方向。曹操派于禁等人攻下这几个地方，则减轻了官渡，乃至许都来自西北方向的压力。杜氏津，与延津、马白津，都是黄河渡口。拿下杜氏津，就把袁绍南下的路径，限制在了延津和马白津，有利于集中兵力防御。
关于祝臂，《三国志》里就出现这一次，谓之为“强贼”，则祝臂势力恐不容小觑。袁绍大军在侧，曹操派曹洪、徐晃这样的猛将攻打祝臂，说明祝臂不但厉害，而且跟袁绍是一伙儿的。
上回讲到，曹操解白马之围后，又大破文丑、刘备军，文丑战死，刘备逃回。袁绍交给皇叔一项任务，联合活动于汝南郡（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颍川郡（河南省禹州市）的黄巾民变首领刘辟，侵扰许都（位于颍川郡东部）。刘备大军所过，各县多举众归附，自许都以南，官员百姓都很不安，曹操心忧。堂弟曹仁建议说：
虽然不少县城背叛，但并非他们的本意。我们大军正与袁绍相持，各县肯定认为无法得到我们的救援，而刘备又以强兵威吓，他们叛变，实属正常。刘备刚刚接手袁绍的兵，用起来还不趁手，现在攻击刘备，一击可破。
曹操认为有理，就派曹仁征讨刘备，果然把皇叔打得大败，再次一道烟逃跑，反叛的县城全部收复。袁绍又派将领韩荀从西面截断曹仁归路，曹仁在鸡洛山大破韩荀。自此，袁绍不敢再分兵出战。
【我猜是这么走的】
刘备逃回官渡，就暗地里想脱离袁绍，向袁绍表示，打算南下荆州联合刘表。袁绍派刘备率他自己的人马到汝南，与民变首领龚都等联合，有数千人。曹操派蔡阳攻击，被刘备所杀。
衣赐履说：我们之前说过，长沙郡太守张羡联合其他三个郡反叛刘表，刘表自顾不暇，不可能出兵助袁。刘备以联合刘表为由离开官渡，不可信。而以联合龚都为由南下，则比较靠谱儿。这回斩杀蔡阳，我们终于见到皇叔打了一个胜仗，呵呵。
另外，据《三国志·刘备传》裴松之注引云别传讲，刘备投靠袁绍后，在邺城呆过一段时间，赵云于此时前来投奔。皇叔与赵云同床眠卧，极为亲近。又秘密让赵云招募兵众数百人，称为刘左将军部曲，袁绍一直都不知道。从这里可以看出，刘备之于袁绍，是不能委以重任的，皇叔随时随地都在培植自己的势力，随时随地都打算开溜。刘备跟公孙瓒时，半道儿上投靠了陶谦；跟曹操时，借机在徐州反叛；跟袁绍时，一直在考虑自己的进退走留。我不是说刘备反复无常，人品不好，而是说这种有志于天下的人，是不可能甘心给别人当小弟的，他们的原则是：不当老大，毋宁去死。因此，刘备根本不可能为袁绍死战，败多胜少，意料中事。
【皇叔：跑路，是一门学问】
十月，许攸向袁绍献计说：
曹操兵少，又集中全力来抵抗我们，许都的防备一定空虚，如果咱派一支队伍轻装前进，连夜奔袭，一定可以攻陷。占领许都之后，就奉迎天子讨伐曹操，即使不能立即取胜，也能让他首尾不能兼顾，疲于奔命，吃掉曹操，是迟早的事。
袁绍不同意，说，我一定能包围曹操，我要捉个活的曹孟德。
许攸心生不满。
双方在官渡已经僵持半年，曹军缺粮，官兵疲惫，曹操心忧。见到押运粮草的人，曹操安抚说，大家再给我十五天时间，到时一定为你们击败袁绍，不再辛苦你们运粮了。
袁绍的粮车即将到达，袁绍派淳于琼等人率一万余人马迎接运粮车队。沮授说，可再派将领蒋奇支援淳于琼，防止曹操偷袭粮队。袁绍不听。淳于琼在乌巢扎营，离袁绍军大营四十里。
正在这时，许攸家里有人犯法，留守邺城的审配将他们逮捕，许攸知道后大怒，投奔曹操。
曹操听说许攸前来，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子跑出来迎接，拍手笑着说，子远（许攸字），你来了，我事济矣！
入座以后，许攸问曹操，袁军势大，你打算怎么对付他？现在，你还有多少粮草？
曹操说，还可支撑一年。
许攸说，切！你再说。
曹操说，可支半年。
许攸说，继续装。
曹操呵呵呵讪笑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讲真，只有一个月的粮了，为之奈何？
【曹操：子远，你来了，吾事济矣！】
许攸说：
公孤军独守，外无救援，粮谷已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袁绍现在有一万多辆辎重车，屯于故市、乌巢（均在河南省封丘县西），守军戒备不严密。如果派一支轻装部队，出其不意袭击，一把火给他烧个干干净净，不出三天，袁绍自会溃败。
曹操大喜，当机立断，留曹洪、荀攸防守大营，亲自率五千步、骑兵出击。军队一律改用袁军的旗帜，连夜从小道出发，每人抱一捆柴草。路上碰到袁绍的人盘问，就回答“袁公恐怕曹操袭击后方辎重，派兵去加强守备。一路无事，天明时抵达乌巢。淳于琼等看到曹军兵少，就在营外摆开阵势，曹操进军猛攻，淳于琼抵挡不住，退守营寨，曹军攻势更盛。袁绍派来救援的骑兵即将到达，左右对曹操说，袁绍的骑兵快到了，分一支人马抵御吧。曹操怒喝道，他们到了背后再报告！所有士卒全都殊死作战，大破淳于琼，一把火将袁军辎重烧个精光。淳于琼等将领全被斩杀，又杀士卒千余人，把他们鼻子都割下来，所有牛马，也都割了嘴唇和舌头，拿给袁绍军队看，袁军将士瑟瑟发抖。
衣赐履说：曹操为什么亲自去打淳于琼？袁绍援军就在身后，曹操为何不理？因为，打不下淳于琼，曹操就完了。这一战，对曹操而言，是生死之战。胜，则得整个北中国；败，则身死为天下笑。
拿下淳于琼，曹老板已是强弩之末，再打肯定不行了，割人鼻子，割牛马唇舌，倒不是曹老板变态，只不过要吓退袁绍援军而已。
袁绍援军如果此时奋力一战，曹操肯定完蛋，可惜了。如果袁绍亲自援救乌巢，结局也会不同。仅就曹操突袭乌巢而言，曹老板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淳于琼不是，袁绍的援军也不是，袁绍也不是，败了，没啥可抱怨的。实际上，我个人认为，在整个官渡之战中，袁绍的表现可圈可点，如果说犯了什么错误，就是对乌巢军粮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网上找的比较详细的图】
袁绍听到曹操袭击淳于琼的消息，对儿子袁谭说，就算曹操攻破淳于琼，我去攻破他的大营，让他无处可归。于是，派大将高览、张郃去攻打曹营。
张郃说，曹操亲率精兵奔袭乌巢，一定会攻破淳于琼。淳于琼一败，辎重被毁，则大势去矣，请先去救援淳于琼。
郭图则坚持要先攻曹操营寨。
张郃说，曹操营寨坚固，一定不能攻克，如果淳于琼等被捉，我们都将成为俘虏。
袁绍只派轻兵去援救淳于琼，而派重兵进攻曹军大营，未能攻下。
郭图因自己的计策失败，心中羞愧，就去袁绍那里诬告张郃，说，张郃听说我军失利，竟然幸灾乐祸。
【郭图，是袁绍的代表】
张郃听说后，又恨又怕，就与高览烧毁了攻营器械，跑到曹营投降。当时曹操还没回营，曹洪生怕中计，不敢接受他们投降。荀攸说，张郃因为计策不为袁绍采用，一怒之下才来投奔，您就不要再怀疑了！于是，曹洪接受张、高二人投降。
张郃、高览降曹的消息一传出去，袁军瞬间崩溃。袁绍、袁谭父子率领八百骑士渡过黄河而逃。曹军追赶不及，但缴获了袁绍的全部辎重、图书和珍宝。袁军残部投降，全部被曹操活埋，先后杀死的有七万余人（一说八万余人）。
沮授没来得及跑掉，被曹军俘虏。曹操和他是老相识，亲自来迎接，说，老沮啊，好久不见了，想不到今天你会被我捉住。
沮授说，袁绍自取失败，我的才智和能力全都无法施展，该当被擒。
曹操说，袁绍缺乏头脑，不用你的计策，如今，天下战乱未定，跟着我一块儿干吧，咱们一道创立功业。
沮授说，我叔父和弟弟的性命，都在袁绍手中，曹公如果真的看重我，就请快些杀了我吧，这才是我的福气。
曹操叹息说，我如果早就得到你，天下大事都不值得担忧了（我总觉得这句话是史官加的，目的还是反衬袁绍的愚蠢）。
于是，赦免沮授，并给予他优厚待遇。不久，沮授策划逃回冀州，曹操这才将他杀死。
【沮授是一个被理想化的人物】
曹操收缴袁绍的往来书信，得到许都官员及自己军中将领写给袁绍的信，他将这些信全部烧掉，说，当袁绍强盛之时，连我都不能自保，何况众人呢！
衣赐履说：曹操这一招，是向光武帝刘秀学的。公元24年，刘秀灭掉郎汉皇帝王郎，检查王郎的文书，发现手下官员百姓的奏章有数千份儿，除了向王郎表示效忠外，还有谤毁刘秀的内容。刘秀并不察看，他集合全体将领，当着大伙儿的面，一把火全部烧了，说，这样，背叛的人该安心了（详见拙文《刘秀：删一批帖子赚足人心；转一个帖子借刀报仇》）。
老实说，以曹操的性格，我不太相信他能直接烧掉这些书信。倒不是说曹老板不会赦免那些动摇分子，我认为，以他的胸怀，完全可以做到不惩处私下联络袁绍的人；但以他多疑的性情，他很难做到不去搞清究竟是哪些人，且不说涉及到今后官员的升降任免，更为重要的是，袁绍还没死，这些人还可能成为袁绍的内应（刘秀删帖子时，王郎已经死了）。这并非我的臆断，《三国志·赵俨传》裴松之注引魏略讲，曹操北拒袁绍，当时远近无不私下里给袁绍写信，打算拥护袁绍。朗陵县长赵俨与领阳安太守李通治所都在朗陵，李通也想向袁绍派出使者，被赵俨劝阻。等到袁绍败逃后，曹操使人搜阅绍记室，惟不见通书疏，说，此必赵伯然（伯然是赵俨的字）为之计也。看，曹老板才不可能当一个糊涂鬼哩！
官渡之战，以袁绍大败而告终。我们略微梳理一下：
曹、袁对峙官渡半年多——曹操人少粮尽，快要挺不住了——许攸家人被审配抓获，许攸怒而叛袁投曹——许攸献计，曹操烧乌巢粮草——张郃、高览投降曹操——袁绍大败。
这条线的前半段，是曹操快挺不住了，后半段是袁绍大败，转折点在许攸投奔曹操。
换句话说，不管曹老板有多么英明神武，也不管袁盟主有多么愚蠢自大，如果许攸没有叛逃，曹操就不会攻打乌巢，袁军就不会溃败，双方就会继续相持，对吧？那么，最后失败的，大概率将是曹老板。
对袁绍的失败，或者说袁绍是怎么失败的，早就有一个人作过精准的预测，精准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此人就是荀攸的叔叔，荀彧。
《三国志·荀彧传》载，公元198年，曹操破张绣，擒吕布，定徐州，与袁绍相拒（这是曹方打算与袁方相拒，袁方没有任何动兵的迹象）。孔融对荀彧说：
袁绍地广兵强，田丰、许攸，智计之士也，为之谋；审配、逢纪，尽忠之臣也，任其事；颜良、文丑，勇冠三军，统其兵。想干掉袁绍，很难啊（殆难克乎！）。
荀彧说：
袁绍兵虽多但法不整。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自用，此二人留知后事（审、逢二人留守邺城，荀彧都预料到了！）。如果许攸家人犯法，一定不会饶过，一定会抓起来，许攸必然会反叛（若攸家犯其法，必不能纵也，不纵，攸必为变）。颜良、文丑，都只有匹夫之勇，一战可擒。
田丰刚而犯上，颜良、文丑被诛，这种事情，或可预料。但许攸家人犯法，被审配抓捕，许攸反叛……这哪里是预测啊？简直就是荀彧写好了剧本，审配、许攸领衔主演的一部大戏诶。
【人生如戏，全靠剧本】
下一回，我们分析许攸叛袁归曹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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