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通鉴》遇见纪检干部】
衣赐履按：之前，我们用了相当的篇幅，讲了东晋建立后的第一次大危机——王敦之乱。这场政治事件，持续了数年，元帝司马睿、大将军王敦、明帝司马绍也都先后在期间或稍后离世。这就自然会让我们想起，东晋既然发生内讧，北方的前赵政权、后赵政权，为什么没有伺机南下呢？
这一回，我们就把目光转向北方，看看他们在干嘛。
公元319年，二月，晋帝国彭城（江苏省徐州市）内史刘遐、泰山（山东省泰安市东）太守徐龛，在寒山（江苏省徐州市东南）攻打叛将周抚（注：此周抚非王敦手下将领周抚），周抚败逃，徐龛的部将于药，将其追斩。等到评功评奖的时候，朝廷认为刘遐功大。徐龛十分火大，干脆就反了，自称安北将军、兖州刺史。
之后，徐龛寇掠于济水、泰山之间，又攻陷东莞（山东省莒县）。此时，汉赵帝国大将石虎也在这一带袭扰，徐龛担心受到南北夹击，就向晋朝廷请降，元帝司马睿同意。不久，可能徐龛感受到了石勒这边儿更为生猛，就又向石勒投降。
司马睿心说，这是个什么东西啊，必须得揍他啊，就问询臣下的意见。王导认为，太子左卫率、泰山人羊鉴，是州里的大族，必定能够击败徐龛。羊鉴本人立即表示，自己并非将帅之才，朝廷还是另请高明吧。兖州刺史郗鉴也上表申明，羊鉴不是将帅的材料，但王导坚持，羊鉴只好接受任务。
八月，朝廷任命羊鉴为征虏将军、征讨都督，总领徐州刺史蔡豹（时驻卞城，山东省泗水县东卞桥乡）、临淮（江苏省盱眙县）太守刘遐（职务已从彭城内史改为临淮太守）、鲜卑部段文鸯（此时段文鸯跟他老哥段匹磾在厌次，山东省阳信县东南）等讨伐徐龛。
十一月，石勒正式从汉赵帝国分裂出来，但并未称帝，只称赵王。此后，我们称刘曜的政权为前赵政权，石勒的政权为后赵政权。
公元320年，羊鉴征讨徐龛，驻军下邳（江苏省睢宁县北古邳镇），不敢前进。八月，蔡豹在檀丘（山东省平邑县）大破徐龛，徐龛向石勒求救。石勒似乎对徐龛兴趣不大，只派部将王伏都率三百骑兵作为前锋，又让张敬率数百骑兵为后继。史称王伏都就是个混球，淫乱残暴，徐龛心说这不是请来的救兵啊，这是请来一个土匪诶，心下忧虑。《晋书·蔡豹传》更夸张，说是“王伏都等淫其室”，意思是王伏都等人奸淫了徐龛家的女眷，我感到不太好接受，不过，欺负了徐龛家的婢女，倒不是没有可能。不久，张敬率部到达附近。徐龛本来就觉得王伏都就是个王八蛋，又担心张敬是来偷袭自己的，于是，发动突袭，将王伏都和他的三百士卒，全部诛杀。然后，写了一份降书，说是要归降东晋朝廷。
元帝司马睿看了徐龛的降书，当场就气笑了，心说这孙子真是个人物诶，下令蔡豹、羊鉴等人，你们赶紧给朕进攻啊！
羊鉴和刘遐，互相猜疑，谁也不听谁的，都向朝廷反映对方的问题，蔡豹倒是想进攻，但嘴没有羊鉴、刘遐的大，只能原地待命。
尚书令刁协上书弹劾羊鉴，免了他的职务，委任蔡豹为前锋，指挥羊鉴的部队。王导因为自己荐举的人选不当，自请降职，司马睿没有批准。
石勒听说徐龛杀了王伏都，重新向晋朝投降，也是大光其火，命令张敬占据险要，坚守待援，派石虎率步骑兵四万讨伐徐龛。
徐龛听说杀人魔王石虎来了，还带了四万人马那么多，倒也不是特别惊慌，再次祭出“投降大法”，紧急派出谋士刘霄，护送自己的妻子儿女到襄国（石勒大本营，河北省邢台市）去做人质，恳请归降，石勒同意。
蔡豹向北推进，到达卞城（山东省济宁市泗水县），发现石虎大军已经近在咫尺，继续向前，自己必将受到徐龛和石虎的两面夹击，只好连夜撤往下邳，徐龛进攻，阵斩蔡豹部将留宠、陆党，檀丘的大批辎重，全部落入徐龛之手。
石虎凯旋。
蔡豹战败，准备回建康领受罪责，北中郎将王舒（王敦堂弟）劝阻说：
胡寇在侧，使君您不能走啊，老百姓还仰仗您的保护呢。等贼寇退军之后，您再回朝请罪，也不晚哪。
蔡豹同意。
元帝司马睿听说蔡豹退军，就派使者前去拘捕他。使者向王舒传达了圣旨，王舒于夜间派兵包围了蔡豹，蔡豹以为是敌寇来犯，就率军攻击，一通混战之后，听说是皇上的诏书到了，这才停止。
王舒将蔡豹押送建康。
十月二十五日，蔡豹被斩首，暴尸三日，时年五十二岁。
蔡豹在徐州，内抚将士，外安百姓，声誉颇佳。官民听说他被处死，多感痛惜。
衣赐履说：蔡豹被诛，颇有些不解。不过呢，王导和刁协是政敌，王导推荐的羊鉴，被刁协奏免，搞得王导灰头土脸；那刁协推荐的蔡豹，以作战不力被诛，会不会是王导对刁协的回敬呢？
公元321年，二月，后赵兖州刺史徐龛，再度归降晋帝国。
衣赐履说：这位徐爷，我对你的佩服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啊！哈哈哈。
公元322年，二月，石勒派中山公石虎，率精兵四万攻打徐龛。徐龛坚守泰山城垣（山东省泰安市东），拒不出战，石虎筑起长垒，与徐龛相持。
七月，石虎攻陷泰山，生擒徐龛，送往襄国。石勒命人把徐龛塞进一个皮囊里，从百尺高楼上抛下，活活摔死，又让王伏都等人的妻子儿女，将徐龛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吃掉，同时活埋徐龛降卒三千人。
衣赐履说：石勒攻破徐龛，基本上就拿下了兖州，我们再看看司州的情况。
晋帝国在司州的领军人物，是荥阳太守李矩。
李矩此人，之前咱们也提过，很不简单，属于既能打，又有谋略的人物。兵乱以来，李矩就跟一个楔子似的，一直楔在司州地界儿上，只要有他在，某种程度上看，司州就没有完全脱离晋帝国的掌控。
应该是在公元317年的二月，汉赵帝国皇帝刘聪，派他的堂弟刘畅，率步骑兵三万，讨伐李矩，开打之前，刘畅先行招安。当时刘畅来得太突然，李矩没来得及准备，就奉上牛酒向刘畅诈降。他把自己的精兵全都藏起来，摆在外面的，全是老弱残兵。刘畅看到李矩的兵，简直没办法不笑出声来，觉得实在没什么可担忧的，就和手下的兄弟们大摆酒宴，喝得云里雾里。
李矩于夜间率军袭击，官兵都认为敌军强盛，大敢行动。李矩就在子产祠祭祀，然后让巫师扬言说，子产已经捎过话儿来，他会派神兵来帮助我们！将士们听说之后，一下子都勇敢起来，争先进击。
衣赐履说：子产，名公孙侨，春秋时郑国人，做过国相，号称执政期间，郑国大治，是后世推崇的治国能臣之一。
李矩派郭诵、杨璋等人，率敢死队千人，夜攻刘畅大营，斩首数千级，缴获铠甲、马匹甚多，刘畅落荒而逃。
此前，刘聪派他的部将赵固镇守洛阳，长史周振与赵固尿不到一个壶里，就密奏刘聪，告了赵固一大堆黑状。李矩大破刘畅之后，在刘畅的大帐中，发现了刘聪的敕令。敕令说，刘畅搞掂了李矩之后，顺便走一趟洛阳，直接把赵固砍了，以周振代替赵固。李矩看了敕令，嘴角微微上翘，立即着人给赵固送过去了。赵固收到敕令，顿时觉得脖子一凉，出了一身白毛汗，一秒钟都没耽误，斩杀周振父子，率一千骑兵向李矩投降，李矩让他回洛阳继续镇守。
赵固与河内（河南省沁阳市）太守郭默（根据地怀县，河南省武陟县）攻打河东（山西省夏县），到达绛县（山西省曲沃县），汉赵帝国右司隶部的老百姓，投奔而来的有三万多人。汉赵帝国骑兵将军刘勋，追击逃亡者，杀了一万多人，赵固、郭默撤军。
汉帝刘聪派太子刘粲，率将军刘雅生等步骑兵十万，屯于孟津（河南省孟津县东黄河渡口）。赵固扬言，一定要活捉刘粲，换回天子（此时晋愍帝司马邺被汉赵帝国虏到了首都平阳）。刘粲给刘聪上书说：
司马邺如果死了，老百姓就失去了希望，就不会再追随李矩、赵固。那么，不用攻击，他们自会离散。
十二月二十日，司马邺在平阳（山西省临汾市）被杀害。
刘粲派刘雅生攻打洛阳，赵固兵败，逃奔阳城山（河南省登封县东北车岭），派老弟向李矩告急。
公元318年，年初，李矩派扬武将军郭诵（之前，李矩上表，建议任命郭诵为扬武将军、阳翟令）等救援赵固。大军屯于洛口，郭诵派部将耿稚等人，率精卒千人夜渡黄河。刘粲的侦察兵报告有敌来犯，刘粲自恃军队强大，没太当回事儿。倾刻之间，耿稚军分兵十道，杀将过来。刘粲军大惊，一时四散奔逃，死伤大半。耿稚占据刘粲大营，俘获各种军资器械不计其数。到了早上，刘粲发现耿稚军没多少人，就与刘雅生反攻，苦战二十余日，不能取胜。
李矩率军援救，但汉军沿黄河把守，李矩不能渡河。李矩于夜间派人潜入耿稚营垒，挑选了精骑千余，将其余牛马全部杀死，焚烧器械，乘夜突围而出，投奔虎牢（河南省荥阳市西北汜不镇）。
元帝司马睿（愍帝去世，司马睿已登基）下诏，任命李矩为都督河南三郡诸军事，安西将军，荥阳太守，封修武县侯。
六月，升任李矩为都督司州诸军事，司州刺史，改封平阳县侯。
衣赐履说：七月，汉赵帝国皇帝刘聪去世，太子刘粲即位。八月，汉赵帝国司空靳准发动政变，杀害刘粲。刘曜和石勒共同平定了靳准之乱，十月，刘曜即皇帝位。后年（公元319年），十一月，石勒建立后赵政权，称赵王。
公元320年，弘农太守尹安、振威将军宋始等四支军队，都驻屯在洛阳，哥儿四个既相互依赖，又相互不服，还相互设防。晋帝国司州刺史李矩（李矩时驻新郑，河南省新郑市）和颍川（河南省许昌市东）太守郭默，各派千余骑兵，至洛阳镇守。尹安、宋始等人，私底下一商量，就向石勒投降了，石勒派大将石生率五千骑兵，前往洛阳。李矩、郭默的部队只好退走。一扭脸儿，这四个哥们儿又背叛了石勒，向晋朝投降，郭默派五百步兵进入洛阳。石生发现这几个家伙没个准谱儿，弄不清他们下一步的打算，就将宋始的部队全部俘虏，渡黄河而去。于是乎，老百姓全都投奔了李矩，洛阳地区，为之一空。
公元324年，年初，后赵政权司州刺史石生，攻击前赵帝国河南（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太守尹平所的在新安（河南省渑池县），将其斩首，抢了五千多户老百姓返回。
自此，前赵帝国和后赵政权，正式开撕，每天相互攻击掳掠，战火不息。河东（山西省西南部）、弘农（河南省西北部）一带，民不聊生。
石生又入侵晋帝国控制的颍川郡（郡政府设许昌，河南省许昌市东），俘获万余人。随后，又进攻屯驻阳翟（河南省禹州市）的晋帝国扬武将军郭诵。郭诵迎战，大破石生，石生退守康城（禹州市西北）。后赵政权的汲郡（河南省卫辉市）内史石聪，听说石生战败，奔驰救援，进攻晋帝国司州刺史李矩和颍川太守郭默（时二人同驻新郑，河南省新郑县），连续取胜。
公元325年，晋帝国都尉鲁潜，占据许昌反叛，投降后赵政权。
石生在河南地区大肆抢掠（这是一种战争手段，有效阻断对手获取粮食的渠道），李矩、郭默多次被后赵军队击败，粮食断绝，军中大饥，郭默就劝李矩，归降前赵帝国，李矩无奈，只好同意。
李矩派使者向前赵皇帝刘曜求援，刘曜派中山王刘岳率军一万五千人，赶赴孟津，派镇东将军呼延谟，率荆州、司州的士众，从崤山（河南省洛宁县北）、渑池（河南省洛宁县西北）向东进发，打算与李矩、郭默会合，共同进攻石生。
刘岳攻克孟津戍、石梁戍（洛阳城东），斩获首级五千多，又进军把石生围困在金墉城（洛阳城西北角）。后赵政权中山公石虎率领步、骑兵四万人从成皋关（河南省荥阳市西北汜水镇）西上，与刘岳在洛水以西交战，刘岳兵败，被流箭射中，退守石梁。石虎设置沟壕、栅栏，将石梁团团围住，使内外隔绝。刘岳军队饥饿，只能靠杀战马充饥。石虎又进攻呼延谟军，斩杀呼延谟。
刘曜亲自率军救援刘岳，石虎率骑兵三万迎击。前赵政权前军将军刘黑，攻击驻守八特阪（河南省新安县东）的石虎部将石聪，大破石聪。刘曜屯兵于金谷（洛阳城西北），军中突然发生夜惊（军营中发生的某种突发性事件，兵士们互相砍杀），士卒奔逃溃散，刘曜退军，屯驻渑池。入夜，再次发生夜惊，搞得刘曜心惊肉跳，只好率军返回长安。
六月，石虎攻陷石梁，生擒刘岳及其部将八十多人，还有氐族、羌族士兵三千多人，全都押送到襄国，坑杀刘岳士卒九千余人。石虎随即进攻并州，斩杀之前的叛将王腾（本年前些时候，后赵的西夷中郎将王腾，杀死并州刺史崔琨等人，举并州投降前赵），坑杀其士兵七千多人。
刘曜回到长安，穿上素服停驻郊外哭吊，七天后才进城，心中烦闷，生病卧床。
郭默又被石聪打败，丢下妻子儿女，自己逃奔建康。李矩手下将士，私下密谋向后赵投降，李矩无力镇压，率众南归。一路上，士众纷纷逃亡，只有郭诵等一百多人跟随他。到了鲁阳（河南省鲁山县），李矩从马上摔下，不治身亡。李矩的长史崔宣率领其余士卒二千人，向后赵投降。
此前：
公元321年，后赵军擒杀了晋帝国冀州刺史邵续、幽州刺史段匹磾。
同年，晋帝国豫州（州政府设谯城，安徽省亳州市）刺史祖逖去世，不久之后，祖逖北伐收复之地，全部被后赵夺回。
公元323年，石虎攻击晋帝国安东将军、青州刺史曹嶷，将曹嶷围困在广固城（位于山东省青州市西五公里，曹嶷所筑，四周都是悬崖绝壁），曹嶷出城投降，被送到襄国处死。石虎坑杀投降的士众三万人。石虎原想把曹嶷的部众尽数杀死，青州刺史刘徵说：
现今让我留下，为的是治理百姓。人都杀光了，我治理个茄子！
石虎于是留下男女七百多口，配属给刘徵，让他镇守广固城。
衣赐履说：曹嶷是公元310年占据青州的，跟这儿呆了十多年了。在一个大混乱的年代，想要找个地儿躺平，都不容易。如果你不去吃别人，别人就会来吃你。石虎就是一个杀人狂魔，这样的人最后胜出，究竟是事在人为，还是上天的安排？
公元324年，后赵军不断进攻兖州、徐州地区，晋帝国任命的方镇大员，不断败退。
衣赐履说：这段时间，晋明帝司马绍正在跟大将军王敦对决，对兖州、徐州，即使想管，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到公元325年前后，司州、冀州、青州、豫州、徐州、兖州地区，几乎全部纳入石勒的实际掌控之下。
后赵与东晋，隔着淮水和长江；但后赵与前赵，却几乎没有天堑的阻隔。
刘曜和石勒，终有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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