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间，南海地方有一名姓陈的江洋大盗，由于他专门抢劫土豪劣绅的财物，从不骚扰贫苦百姓，因而人们都称他为侠盗。
陈侠盗技艺高强，不但有飞檐走壁之功，而且有万夫莫当之勇，所以他虽然作案很多，巡捕衙役总也拿他无法。县令用重金悬赏捉拿，仍然捉不到他。
老奸巨猾的县令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条毒计，用重金收买了陈侠盗的几个同伙，要他们伺机把陈侠盗捉拿归案。这几个同伙早就因陈侠盗不许他们抢劫贫苦百姓而心怀不满，这时又得了县令的好处，便暗中用计对陈下手。
一天，那几个同伙连请带劝把陈侠盗往一个暗娼家拉，准备把他用酒灌醉后捆绑起来送到官府。陈侠盗看着他们那过分热情的样子，心中觉得蹊跷，却也不动声色，竟自随他们前去。
他们来到暗娼家里以后，买了很多好酒好菜，请陈侠盗在首席坐下，就围坐在陈侠盗身边轮番劝起酒来。约莫吃了一两个时辰，七八坛烧酒已经吃光。陈侠盗本是海量，虽然只有五六分醉意，却装着烂醉如泥，把头靠在桌上呼呼睡去。这时，那几个同伙好不高兴，以为陈侠盗真的中计，便七手八脚用绳索把他扎扎实实地捆了，急急忙忙抬到了县衙。
县令见陈侠盗的同伙把这个多年抓不着的江洋大盗捉拿归案，心里好生欢喜，即令衙役给陈侠盗戴上枷锁脚镣，丢监候审。陈侠盗这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听凭他们摆布，在监狱里安安静静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县令升堂审案。衙役们把陈侠盗带了上来，但他毫无惧色，黑铁塔一般站立在大堂之中。县令喝令他跪下，他不仅不跪，反而昂首笑道“我的膝头哪能为你弯屈？昨天你们想用酒把我灌醉以便擒我，我怎么会不知道！之所以假装醉酒让你们逮住，是因为你居然能买通我的手下来暗算我，我想亲眼看看你这狡诈的狗官究竟是什么模样！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设下奸计把我抓来，无非是为了升官而已，你我之间并无什么恩怨，所以我也不想把你杀了脏了我的手！”陈侠盗说完这番话后，张开臂膀，大吼一声，如同炸雷骤响，直震得大堂房顶上的瓦片簌簌落地，他身上的枷锁镣铐也随之稀里哗啦地全开了。这时，只见他一个纵步出了大堂，又纵身一跳，飞上了房顶。他在房顶上快步如飞，不一会就越过了四牌楼，看样子准备从西门逃走。
陈侠盗正飞步行走之间，忽然觉得脚下一空，竟从屋顶上掉了下来，并被什么重物罩住了头顶。原来，此时他正好走到一家酱园作坊的屋顶上，没留神踏进了搁在房顶上的一口破酱缸里，因而才从房顶上摔了下来，同时被那破酱缸跟着滚下来罩住了脑袋。
陈侠盗急忙掀开破酱缸，站起身来，心想：我并未看见这房顶上有酱缸，为什么却踩着它了呢？莫不是自己恶贯满盈，在劫难逃了？如果真是气数已尽，我又何必爱惜这一身臭皮囊与命运抗争，不如转去自首算了。于是，他又纵身上房，顺原路回到了县衙。
大堂上，衙役们看见陈侠盗又回来了，不知他要干什么，一个个吓得战战兢兢。陈侠盗站在堂中，对着衙役们大声喊道“把你们老爷给我叫出来！”
衙役们哪敢怠慢，赶紧跑去后堂禀报。
先前陈侠盗大吼一声离去时，已将县令吓得魂不附体。此时惊魂未定，又听说陈侠盗去而复归，更吓得屁滚尿流，藏在桌子底下不敢出来。
陈侠盗在堂上等了半天不见县令出来，不禁火冒三丈，大喝道“你不敢出来，难道以为我不敢进去！”说罢径直冲进了内室。
县令见陈侠盗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就趴在桌子底下动也不动。陈侠盗见了真是好笑，便像捉小鸡一样一把将他提将出来，一直将他提到了大堂上。奇怪的是，陈侠盗并未把他扔在堂下，而是把他硬按进了桌案后的太师椅中。
县令不知陈侠盗将要如何处置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瞪圆了双眼直直地望着立在堂下的陈侠盗发呆。
这时，陈侠盗满脸鄙夷地开口道“你小子怕什么呀！如果我想杀你，就不会等到如今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已悟到这次我是大数已尽，劫不可逃，所以又重新回来，心甘情愿认罪伏法。不过，你必须依从我三件事。”
县令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问“什么事？你说，你说！”
“第一，让我穿上你的官服坐在堂上，你跪堂下，向我大礼参拜；第二，把你的好酒好肉拿出来，设盛宴于大堂之上，让城里百姓都来看我喝酒，我要来他个一醉方休；第三，就刑的时候，我仍要穿着你的那县官袍子，坐着你的官轿，让你的衙役前后侍候着，送我到天宇码头。”谁都知道，这天宇码头正是粤中地方杀人的刑场，平时人们提起这地方那汗毛都得倒竖起来，而陈侠盗说罢却放声大笑。
县令听完后，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说“你的要求应当说没有什么不可。只是这官服和执事人等，是朝廷赐与本官的，小官不敢擅自作主，请允许我请示上边再说。”
陈侠盗说“好，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县令赶紧起身向陈侠盗鞠了一躬，又小心地说道“我马上就去，只是——你千万可别骗我啊！”
陈侠盗眼睛一瞪，怒斥道“我怎么会像你们这些狗官，都是些反复无常的小人！况且，骗你这胆小鬼对我有什么用？！”
于是，县令赶紧跑去禀报来到本县的一位上司。那上司反复权衡一阵，说道“只要他真的肯服刑，就依从了他也没有什么害处。”
县令回到衙门中，亲自向陈侠盗送上了官服，让他穿戴好后，又请他坐在大堂之上，自己则恭恭敬敬地伏跪堂下，向他大礼参拜。拜完后，又让衙役们献上了丰盛的酒菜，恭恭敬敬地向他敬酒。陈侠盗则堂而皇之地高坐在大堂之上，尽情地喝酒吃肉。这时县衙的各道门早已大大敞开，前来观看并与陈侠盗告别的百姓络绎不绝。一会儿工夫，县衙里里外外便人山人海。衙役们也失去了往日的威风，默默地站着不敢有半点声响。
陈侠盗吃饱喝足，便喊衙役侍候他坐上了县太爷的官轿，县令却在轿后徒步跟随。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衙门，执事就在前引路，衙役们鸣锣开道，真是好不威武，好不风光！
队伍行至天字码头，跟随而来的百姓很快就挤满了刑场。大家怀着崇敬的心情，看着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从容地走出官轿，脸上没有丝毫惧色。陈侠盗抬眼看看人群，没有说半个字只是拱手向周围百姓转了一圈以示告别，然后就伸出脖子等着杀头。
这时候的刑场，真可谓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突然间，刑场上爆发出陈侠盗响彻云霄的大笑声，那笑声震得县令及衙役们胆颤心惊，呆若木鸡！而周围的百姓无不热泪盈眶，肃然起敬。刽子手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急忙挥刀砍去……陈侠盗头虽落地，那脸上却仍然笑容可掬。更奇的是，那笑声格格不停，仿佛自胸腔中与鲜红的热血一起喷出。
选自《我佛山人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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