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不是同学也不是老乡。她是湖南人，他是河南人。二人认识纯属偶然。她在外面一连几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活，急得上火，嘴边起了一圈泡，沮丧地靠着一棵树，摸着口袋里仅存的几个钢镚，脑子一片空白。正巧他扛着行李路过这儿。
她大着胆子问了句，大哥，也找活干？
他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根，同一个陌生的姑娘说话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看到她脚下的行李和可怜样，他心一热，上前拎起她的行李一块儿投奔了在厂里当小工头的亲戚。谎称是对象。亲戚一边狐疑地瞅着二人，一边嘟囔着为他们安排了工作。
好像是前世的约定，二人很投机，两颗年轻的心忽然间就粘在了一起。
后来两人就不住集体宿舍了，便到外面租房子。
她觉得他人老实，本分善良，是个好男人样。
他觉得她温柔体贴是个好女人相。
厂子规模中等，老板是个台湾人，待遇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他在厂里开机床，她干缝纫，工资加起来六千多。当然他挣得多，多一千多块。每个月各自给家里寄两千，剩余的都交给她保管。刨除每月生活费，他把剩余的钱存了起来，以备急用。
夜里，躺在床上说闲话。她突然会说，咱要有套房子多好，做个城里人，一辈子都不比别人差了。
他知道她有爱幻想的毛病，不忍心打断她的梦，便讨好地说，中，咱好好挣钱，付不起全额，咱来个按揭的，结婚时住进去，可美了。
她就激动地往他身上挤。
日子一天天地就在二人手扯手上班下班中甜蜜地过去了。
他出事了。
切削模具时，不小心把左手齐崭崭地削去四个指头，看着鲜血狂奔而出，他吓傻了。
厂里支付了大部分的医药费，又给他调换了工种。工作轻松了，可工资一下子掉了一大截。往家里寄的钱不够，她便把积攒的钱取出来每月以他的名义汇过去。一来二去，那点钱很快就干了。
他的话一天天少了。一下班就坐在屋里抽闷烟。她故意逗他说些开心话，他闷声闷气地说烦死人，一转身挺到了床上，瞪着天花板发愣。
渐渐地，他发现她回来得晚了，饭也顾不上做了。他便赌气到外面吃。
城市的夜是被喧嚣和灯光包裹的，充满激情和暧昧。夜市的大排档灯火通明，臭豆干混合着烤海鲜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他苦笑了一下，这儿正是许多像他一样胃口大钱包小的人光顾的地方。
不远处的摊子上，一群人正围在一起咋咋呼呼地喝啤酒，头上清一色的“鬼子帽”。看到帽子，他就想到他们应该是附近工地上的装卸工。附近正在搞城市扩建，项目很多。听口音，河南话。他端起碗凑了上去，一搭话，老家离得不远，还是临近县的。越说越近乎，心越热，几杯酒下肚，他一股脑儿把心里的憋屈全倒了出来。一个剃光头留着小胡子的像是个头头的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别难过，想干跟着哥，别看打零工，一晚上干俩小时也能挣个百儿八十的，就是累，身子骨结实不？
他一激灵，猛地站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杯，大哥，我敬你！
她发现，他每天回去得也晚了，有时还带着一点酒意。她便开始嘟囔他，他开始不应，后来吵烦了，推了她一个跟头。她先是号啕大哭，继而摔门远去了。
他想去追，可一想着她近来的反常，他觉得她是不是有点嫌弃他了，步子就迈不开。
她缩在离家不远的角落暗影里，眼睛直瞅着门口，希望能看到他着急的身影。可等了十多分钟，门还是紧闭着。想到自己的作难，想到他竟成了下四滥，她的内心便生了一层恨意。
他还回家，她也回家，几乎是前后脚，大都在十一点左右。他也想说，她也想说，眼神慌乱的交错中，话被活生生憋回了肚里。她走进厨房，好久没在家做过饭了，锅里都生出了红锈。她开始收拾。听到动静，他主动当起了下手。
时间在磕磕绊绊中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好几次想和她谈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也好几次看到他张嘴，盼望他能说句软话，一见他欲言又止的熊样，她又生气了。
那天他扛了很多的活，已过了十一点了，结完账他便匆匆往家赶。走到一个小饭馆前，饿劲儿来了，看到饭馆还没关门，他便推门进去朝吧台说了句，来份大碗烩面。他低头抽烟，身子乏急了，帽子也懒得去。服务员把面端了上来，师傅，你的面好了。他一愣，这声音好熟，抬起头，正是她。他慢慢摘掉“鬼子帽”，她一下子愣了。
那碗面，他觉得是一生中吃的最香的面。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他紧紧地攥着，死死地。
他和她都知道，这辈子的路就要这样走下去了。
作 者 简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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