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翻出一张我大学时和父母的合影照，那时的他们目光有神，腰板挺直，头发浓黑，脸部饱满。再看眼前的父母，无法不感叹他们怎么老的这么快，好像就没有看到他们好好的年轻过。
我的父亲，老实本分的农民，一生辛苦劳作，不善言辞，没有山一般的伟岸，也没有善解人意的柔情，没有太多人生的智慧，更没有挣很多钱的能力和头脑，这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供养了他的三个孩子读完大学，其他就是家里的三间旧瓦房，三间半新的平房，一个院子，种了几畦菜，他挣钱的门路，不过是种地卖粮和做民工。他对孩子的爱从来都是太朴实的，更多的是埋在心里的，好像从来没有听过他对我们有过一番敦敦教诲，也很少有太多交流。
记得我上高二那年，他在离我学校不远的一个工地上干活，那天给我拿了两个煮鸡蛋和两个苹果，在我们教室门口塞到我的口袋里，那应该是他得到的很好的东西不舍的吃，拿去给他女儿吃，当时我并没有太深的感受，因为来自城里的那些同学衣着光鲜的父母和他们给孩子送去的我们基本上吃不到的零食，总是会让我们这些农村来的穷孩子心生自卑。可是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忆起这件事，却禁不住落泪。那深爱我们的人已经老了，竟然老的这么措手不及。有一次吃饭时看到他拿馒头的手不停抖动，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离开了农村在城市落了脚，可能会让村里其他人羡慕，但是只有他知道孩子们并没有让他过上轻松幸福的晚年生活，他们都在为各自的工作忙碌，为各自的房子车子孩子打拼。他依然舍不得那几亩地，虽然每年秋收麦忙时节，孩子们很少能回来帮忙，虽然忙活到最后根本挣不了多少钱，如果不算人工，种一亩玉米或小麦最多能挣300块左右，家里五亩地，种一季的庄稼最多挣1500块，不到上班族一个月的工资，但是那是他唯一的盼头。他没有能力为他的儿子买房买车，也没有能力出去挣钱了，有的只是一身的病。
弟弟上初中时学校离家比较远，有一天早上父亲一大早起来给他做饭，因为那天刮着大风，做饭用的是锅台，烧的玉米杆，那时玉米杆都被储存起来当柴烧，当他离开一会儿回来，却看到锅台里的火掉了出来引燃了地上的玉米杆，被风一吹便起了大火，厨房被烧毁了，更严重的是父亲为了进去抢救一些东西被烧的面目全非，幸运的是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脸上好了之后却留下了难看的疤痕。那件事父亲从没有抱怨过，也从没有再提起过。我想如果他没有一个感恩的孩子，那才是对他们最残酷的。
其实父亲年轻时在村里的学校做过老师的，因为是代课的，后来就不做了，而母亲却几乎没有进过学堂，因为她在三岁时就没有了父亲，她的母亲独自一人养了六个孩子，别说受教育，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和经历了五八年的洪水灾害，这六个孩子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所以母亲一说起过去的种种不堪，总会潸然泪下。母亲不识字，不会一个人出门坐车，教育孩子的方式简单粗暴，这大概都是从她母亲那里继承过来的。我小时候总觉母亲素质太差，无法跟她交流，很少听她说出一句得体暖心的话，但是后来有一次她惊到了我。那次我们一起走到村头，有一家围墙外的粪池里掉进一只小猪仔，在不停的扑腾挣扎，刚下过雨粪池里满满的，如果没人相救小猪必会淹死的。我是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因为真的太脏太臭了，只见我的母亲，瘦弱的母亲，她从旁边找了一根棍子，费了好大力气把小猪从池子中间扒拉到边上，又用手把沾满了粪水的猪仔提了出来，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顿时无语，什么叫素质我开始迷惑，如果没有善良，没有一颗对生命敬畏的心，那素质还有什么用。你的言语举止再绅士再文明却缺失了一颗善良的心，那还要素质干什么。那是母亲为我上的最有力的一课。虽然她还是没能做一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母亲，还是会在她的孩子犯错误的时候又打又骂，但是我知道她的骨子里是善良的，是有爱的。
当我经过十个月的折磨终于拿到驾驶证，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时，她高兴的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拿到吗，我给你烧过香拜过佛的。听到这个我一时觉得太可笑，但是转念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她知道我考了几次都没过心里难受，自己又没有能力帮忙，所以求助佛祖保佑她的女儿能顺利通过。试想普天之下除了母亲，谁能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去为你烧香拜佛，你还怎么能怪她迷信。
如果不是出身贫寒，是不知道父母曾经是多么卑微和悲哀的，小时候村子里每户人家大都养着一头牛，用来耕地或是卖钱，一头牛的价值对他们来说称得上一笔巨款了，有一段时间村子里老是丢牛，因为大部分家里都是土房子也没有围墙，一天早上当他们发现牛不见了，一时呆若木鸡眼神空洞，绝望而又无奈，坐在门槛上默默掉泪。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也不知道报警，除了掉泪没有别的任何办法。那一幕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有时候以为很久以前的那些让人心痛的场景都忘了，但是有时会突然在眼前清晰浮现，让你再一次心痛。那时我想，等我长大了一定不会再让他们哭泣，可是惭愧的是长大之后的我并没能做到。
其实母亲一直是嫌弃父亲的，自年轻时开始，总是吵他，嫌他没本事挣钱，头脑不够精明，嫌他不善言辞，嫌他不够体贴，说有一次他们去县城卖猪父亲竟然没舍得为她买一碗肉丝面，这让她伤透了心。但是吵着吵着他们就过了大半辈子，那言语举止里，透出了不易察觉的最朴实的爱。
以前我们在家的时候，每次父亲回到家不见母亲，第一句话总是问你妈呢，那竟然成了习惯，仿佛回到家里见不到母亲心里就会不踏实。和母亲在外面的时候，有什么好吃的，母亲总会说给你爸拿回去一些让他尝尝，他都没吃过。有时候我在想爱情到底是什么，最终还不是柴米油盐。父亲从没有带母亲出去旅游过，也没有给她买过一朵花，六十多岁了两个人还是会像孩子一样争吵，但是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什么叫相濡以沫，两个普通的甚至极平庸的人，平平淡淡磕磕绊绊的过一辈子，养几个孩子，把他们以为是最好的都给了自己的孩子。
劳碌了一辈子依然清贫，和中国千千万万个农民一样，和世间千千万万个父母一样，而我们，最终也会成为他们，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老成了他们的样子，我们的孩子，也会像现在的我们，为父母的老去而感伤。我们要做的是，把对父母的爱让我们的孩子看见，并让他们传递下去，即使再平庸的父母，也是我们生命中最伟大的人。
作 者 简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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