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是天然的屏障，屏闭了白天的喧闹和杂音，光与影的世界，随着夜色加深，万千灯火的渐次熄灭，渐渐的被黑暗吞没。只有街上的路灯还在亮着，一些诸如酒店酒吧，便利店服务行业的霓虹灯依然闪烁不停，热情招呼来往的客人。子夜时分，流连在外的人和一些室内仍未休眠的人，有个美丽的名字——“夜猫子”。
正是这个时候，妍手机上一条微信短消息翩然而至，首先映入眼帘一行字：我在北方想象你南方的音容，为你读诗……点开链接，一个轻脆柔和的女声划破了夜的寂静，几句简短的开场白，然后抑扬顿挫开始念诗《南方》。跟随磁性如水的声音，妍仿佛一个人惬意地在江南幽静小巷穿行漫步，抬眼巷子深处的另一端，却有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容，含笑不语静静凝视自己。那春风一样温暖的笑脸正是雪，这深更半夜同她一样未眠，发短信给她之人。只是，隔着长长的巷子，妍一时分不清，那张笑脸究竟是少年的雪，还是中年时的雪……
雪还好吗？妍信步窗前，望着广漠沉静的夜空，一时无法自抑的想念。可是夜空不会给答案，只有碎钻似的星星，闪着拒人千里的孤寒。一时之间，妍陷入了幽思冥想中。
时光倒回了半年前，高中母校举行二十周年校聚，怀着寻梦的心情，怀着对同学，老师，学校的惦念，天南海北的校友舟车劳顿，甚至坐飞机赶时间，用尽一切办法从四面八方重返母校聚集。百十人的盛大聚会，念师恩，有捐赠仪式有各方发言有晚会聚餐有电台一路拍摄，隆重热闹，这在当时故乡小县城的教育界引起轰动，也是母校一大盛事，因为史无前例，意义不凡。而校友们个个情绪饱满，兴致高昂。很多久别重逢的故事就从这里拉开了帷幕，包括妍和雪的相见。
妍清楚记得，回故乡久别重逢的第一个亲密的女同学就是雪。那是在组委会按排外地同学回来住宿的华灿大酒店，在酒店整洁、狭长的走廊里，妍和一个牵着一名三岁左右小男孩齐眉披肩长发身着皮短裤的女同学面对面猝不及防地相遇，四目对接，一秒钟的愣怔，妍听见自己短而促的急呼“雪”，也听见了对方惊讶的嚷着自己的名字，红着眼眶，妍伸出双臂，紧紧圈住了雪的脖颈，两个中年女人当众抱头痛哭，热泪成行，并且用自己的脸蹭着对方的脸蛋，久久舍不得分开，惹来旁边同学唏嘘一片。
泪眼中执手相看，二十年的别离，一时间万语千言，却不知如何表述，从哪里开头。只听见对方忙着询问彼此“你好吗？”眼神里掩不住的浓浓关切。妍不知自己在雪眼中观感如何，却看到雪变化明显：当年短发假小子变成了一个瘦削时尚的淑女，而且，身边多了一个那么小的小不点。
时光再向前倒，回到当年，回到二十二年前，高一时全年级打乱重分文理科，妍和雪恰好同班同桌。两个少不经事，爱做梦爱幻想的小女生，一块读书做题学习，一块凑着脑袋说悄悄话，意气相投兴趣相仿。妍家离校近，时常会把雪带到家里玩，冬天时妍也住过学校的宿舍，有床不睡，偏要和冰雪在一张硬邦邦的单人床上“挤油”。有次不知什么原因两人拌嘴生气，后来雪在妍的毕业留言本上写：你还记得我睡熟时你默默注视我那一夜吗，我好感动好感动哦。并且写，你不知道吗，我喜欢听你又甜又柔的声音，多么希望把你的声音永远留在我身边伴随一生一世，如果有来生，愿上帝让我和你永远一起，天涯海角永不会忘记你。
软语娇嗔，善感的心，正是少年真实的雪。二十年前的毕业留言本，上面满是惜别的话语，妍一直好好的保存。二十年前的高考，和今天的高考一样，一贯的中国国情，应试教育体制，以分数论成败，以分数左右命运，不过二十年前，竞争更惨烈，更是千年万马过独木桥。那年的七月没有太阳，妍那届毕业生几乎全军覆没，少数榜上有名的是幸运儿，更是卧薪尝胆懂得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人。当时很多同学选择复读，有留校的，更多的是离校。而妍选择了逃跑，跑到遥远的异乡开始流浪生活，至此，断了和雪的联络。
“我也复习了，毕业后留在郑州，孩子没人看，只有自己带。”雪幽幽叹气，目光从妍脸上转向了调皮到处乱转的儿子，“一点也不省心，到哪里都要跟着。”同为人母，且同样没人帮助独立把孩子带大，其中的不易，妍深切体会。班级聚餐时，妍特意和冰雪坐到一块，可是并没有机会聊太多话。雪要照看孩子，喂食，手忙脚乱，吃不两口，孩子不安份坐不住，雪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怕稍有不慎发生意外。参加完校聚，因为儿子忽然咳嗽不舒服，雪没来得及参加第二天的班聚，带着遗憾，连夜和先生匆匆返郑。
故乡一别，什么时候再见？妍不清楚。只知她和雪再也不是二十年前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自由人，有了太多的羁绊和顾虑，或者，只能以妻子和母亲的名义一边伟大一边老去。就像后来一次网络聊天，雪笑言晚上五点后接上幼儿园的儿子放学，自己是“三陪”，陪写陪玩陪睡。余妍忍不住笑，你真是越混越惨，居然成了三陪女。累哦，雪沉重叹息。妍无语。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二十年的光阴迅疾如风，我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都离开了家乡，我们像其他人一样活着，梦想，忧郁，疼痛，幸福，庸俗和高尚，沉沦和神圣，从少年到青年到中年，可是我们内心里向往的还是原点，向往年少的单纯，欢笑和陪伴。即便只是生命中的一程，即便再也回不去，却永远闪耀在记忆里。生活隔阻了相见，却无法限制我们内心的友情和祝愿。太多的话，妍只能在心里默默对雪说，当面怕矫情。
燕子枉翻双剪，几曾剪得离愁。
故人故情怀故宴，相望相思不相见。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雪，听到了吗？我在南方想像你北方的音容，为你读诗……
妍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深隧的夜空，并且相信雪一定能听到。
作 者 简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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