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八二九贴花花，写春联贴春联是每年春节的必行之事。春联就像春节的一道必不可少的大菜，它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存在。整个程序执行人是我和哥哥，这次是我们十年之后的再次联手协作，为此，我们信心满满。
为了这次合作，我做了一些预谋，比如带着家人进行一场私奔，从灯火灿烂的上海一路翻山越岭跑到不起眼的小县城，顺便捎带点老人的埋怨，他们说这个冬天有点冷，我们这次私奔没经过他们批准。谁见过私奔需要带着喇叭吆喝的，我可没那么傻。
坐在群山环抱之中，看群山抱头鼠窜向后疾奔，我且淡定地喝口水，想一想从前写春联的样子，要不，生疏了，可就出丑了。
写春联需要一整套班子运作，它是一次舞台演出，台下的观众不确定。那些亲戚，可能不会提前打招呼，他们会随时随地地来查看家里门楣上的字眼。所以，每一次演出前都需要台下长久的工夫磨练。
这磨练就需要一个监工，他得周而复始地监督我们。时常，趁着喝口水的工夫，我们就会走神，和家里的阿猫阿狗打斗一番，或者我和哥哥直接对上红眼。这监工得铁面无私不偏袒，谁犯了错，屁股上先踹上两脚。是的，然后我们就乖乖地老实练字去了。有时候监工忙别的，我们也不敢懈怠，就着雪花和煤油灯，在窗前继续练字。多年以后我逃出监工的视线，发现挨打也是一种乐趣，可惜监工已经老了，又离得远，经常的他只是在屏幕那端吹着几根胡须瞪瞪眼。我给他看我偶尔练习的毛笔字，他摇摇头表示不满。
扯远了，从前的演练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成熟，但每年春节，我们硬着头皮也要上台表演。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无知者无畏，一听说要上台表演，我们立马忘记了平日挨打的苦闷，是啊，说起来有些丢人，谁也不想说那些挨打的经历给旁人听。我们屁颠屁颠地满大街买红纸，买墨汁。挂在堂屋里的红纸要蜡光红纸，这种红纸经得起日光考验，久晒不变色，跟我们那时的脸皮一样厚。贴在大门口的就用普通红纸，家家户户都如此。
监工见我们如此积极配合就变成和蔼的师傅，摊开大红的蜡光红纸，提起沾满墨汁的毛笔，那架势像个铁匠，还骑着马步。没看过王羲之写字，但大约如此，起笔运笔再收笔，一气呵成。不知道王羲之身高多少，我们的师傅身材不高，但写毛笔字时就变得威武高大，犹如气吞山河。一管毛笔像是一把开山刀，在红红的大地上开凿出一条条大河小河。周围的看客不知道何时已聚拢不少，都在鼓掌点赞叫好。我和哥哥便像两个殿前童子，气势轩昂走上前去，恭敬地把师傅的墨宝抬将出去。风赶紧跑过来吹干，及时告知我们，我们再在众人瞩目之下气势轩昂地递给早已站在高台上的师傅，和众人一起将写好的中堂挂在堂屋正当中，那游走的大河小河竖起来后就显现出祖宗昭位字样。
师傅给村里人写了不少春联，村子里很多人家过年时都有他的笔迹，我和哥哥一整年都觉得自豪，看，那是我们师傅的字！直到有一天美梦成真，我和哥哥成了上台表演的主角。舞台下的观众已经换了一批新人，舞台也从村庄搬到小城，观众少了，但这表演还要继续下去。只是从前是师傅一人独奏，现在是我和哥哥，有时候是姐姐妹妹也参与其中的群体表演。师傅退居二线，做吃瓜群众，偶尔客串总导演。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我和哥哥做了分工，一人负责裁剪一人负责写字。裁剪见刀剪，一般总是哥哥的事。写字要有台词有参照，那就翻翻库里的藏货，比如春联大全比如春联字帖，对对子。临近年关的报纸上总有那么几篇跟春联相关的内容可以翻看。这舞台真是丰富，家里的阿猫也会跳上来留点梅花斑。系着围裙的姐姐手上带着面，也会客串一幅对联。拖着鼻涕的小妹歪歪扭扭也要参加表演。捉住一个懒家伙，定要她去打面糊糊。面糊糊凉了，写好的春联也好了。最后一步就是贴春联，这时大伙儿像是有些精疲力尽快要跑到终点，又有些兴奋起来。师傅出场来指点，必须所有的人都在场才能贴春联。要不没到场的人就算贴到年外面了。
十年之后的再次联手将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不禁有些期待。那一套程序如旧我们还能如旧操作吗？
行行如急令，终于赶在二八二九前到达旧时小城的舞台。表演如旧，只是姐姐们都不肯在写字了，妹妹也远在她乡。师傅不再观看我们，他忙着和一堆新生代的徒弟挂灯笼挂新买的年画，舞台上只有我和哥哥在卖力表演。
这套烂熟于胸的流程操作起来一点没费力气，好在在此之前我偷偷做了一些战前磨刀的练习。大年初一开始，观众陆续入场，他们继续指点江山文字，还是一眼看出我和哥哥的笔迹。挂在门楣上的祝福如新，只是师傅已经有点老了，他有些耳聋，听不见他们说哪个字歪了，哪个字笔锋如刀剑。哪个字的肩膀斜收哪个字谦逊含蓄如月弯弯。
群山沿着高速公路向后疾驰，高大的桥梁像巨人一样俯冲过来，那些群山起伏连绵结成不断的阵营，向我挥手道别，像来时一样。我不记得何处是归程何处是来路，这一场私奔有些余犹未尽，十年之后和哥哥再次携手合作的反响如何？我真的还想多听听观众的意见。
作 者 简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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