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在光山净居寺品味禅茶

在净居寺喝茶有讲究，水要白莲池的水，茶要净居寺茶场的茶。

大苏山、小苏山养育了千年的绵长，花瓶山、翠烛峰禅悟着佛家的真谛，回报给净居寺的则是源于这四方的山泉，或浩浩荡荡，或涓涓细流，一齐汇入净居寺前的白莲池中，这水便有了生命，有了活力；大苏山上净居寺茶场的茶则得天独厚，朝听钟声唤俗梦，暮谒梵鼓悟人生，茶树便有了禅家的思想，佛家的慈悲。

如今，我就坐在净居寺一角的茶楼上品茶。

当禅师把水冲进茶杯的时候，那茶叶如是突然被激活的生命力开始跳跃起来，上下翻滚；又如是激情中的少妇身体也在水的滋润下慢慢地舒展开来，露出了她青涩的葱绿。尽管是时令已经到了深秋，在净居寺旁的这座茶楼里，春天的记忆还没有褪去，随着那热热的茶水袅袅飘逸开始弥漫整个茶室。

有人曾经问我茶香是什么香？我告诉她，茶香就是春天的味道，轻盈如生命在不停地伸展，花儿在月光下慢慢地绽放；厚重像一杯陈年的老酒，浓郁绵长，醇香扑鼻，如是倾听满腹经纶的老僧谈禅论道。

如今，我和禅师两个人分坐在茶台的两方，禅师神闲气定地为我泡着茶，净居寺里的钟声不停地传来，如水一样弥散开来，慢慢地把人浸润；悠扬的诵经声如是天籁之音，袅袅婷婷，不绝如缕，一口茶水喝下去不仅可以滋润干枯的心灵，还能让烦躁的心灵安静下来。

什么是禅？什么是禅茶？有人说“禅”是心悟，“茶”是物质的灵芽，是心与茶、心与心相通的灵物。在我心中，禅茶就是净居寺的茶，喝得恬淡，喝得安心，静谧中品尝着不绝的滋味，佛音中享受着人生的快乐。

胡超，是郑州金苑面业有限公司负责销售的副总经理，家住河南省信阳市的光山县白雀镇。当听我说起家乡淮阳县的太昊伏羲陵并以此为荣津津乐道时，胡超总会说起光山县的净居寺，说这座寺院是佛家天台宗的祖庭，我这个佛祖的皈依弟子有机会应该去净居寺朝拜，不然，就会遗憾终生。

想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太昊伏羲陵是道教的道场，对我这个佛家皈依弟子来说似乎有点风马牛不相及的意思，尽管足以让我这个以家乡自豪的游子喋喋不休地行驶，却与我信仰的宗教挂不上钩；反之，光山的净居寺是佛家天台宗的祖庭，人生在世信仰为重，在我心中只能以此净居寺为圣地了。所以，当我在信阳市的公务活动结束后，就立即约上朋友开车上了沪陕高速公路直奔光山县，然后转X008县道南行，很快就来到了位于光山县城西南22公里晏河乡大苏山山下。

走进大苏山朝拜净居寺，首先要经过一道四柱三门的仿古式牌坊，琉璃瓦褐色似铁齐齐地摞在牌坊的屋脊上面，每一道屋脊的飞檐挑角上都有吉兽在卧，无不彰显着佛家的威严和肃穆。正中的一道高门上方是金字的“天台祖庭”匾额，两端各有一只瑞祥的麒麟踏雾行云飘然欲飞，不仅是仙家的做派，也是净土的事物。当年，智顗大师曾在大苏山跟随结庵弘法的高僧慧思修习佛法七年，高僧慧思为智顗开普贤道场，演说四安乐行，智顗日夜亲习，造诣日进，了悟《法华》三昧，身心豁然，造就了中国佛教史上最著名的“大苏开悟”，才有了后来智顗大师在天台山开刹国清寺，创建了佛教的天台宗，奉龙树、慧文、慧思三位高僧为天台宗的一祖、二祖和三祖，自己屈居于四祖之位。学术界认为天台宗成名于天台山的国清寺，却源于光山的净居寺，这也是光山县净居寺自称为“天台祖庭”的根源所在。

在写《行参菩提》这本书的时候，我发现很多地方的寺院大都是在原遗址或是传说遗址中重建起来的，即便是历史遗传的陈旧之物，秦砖汉瓦同样会被现代的物件覆盖，或是被毁弃不用。光山县的净居寺却是原汁原味，概因为是深藏在大山之中，才躲过了一次次的兵燹匪患保存了下来，成为了中原佛教文化中的一道亮丽风景。走近净居寺，没有那种金碧辉煌或是金佛重装的感受，有的，是一处农家的小院，以及从这处农家小院中散发出的温暖和幸福，让人感觉到历史的韵味扑面而来，诵经声，佛钟声，还有僧人们在禅院中散漫的踱步声，都是那样的亲切，犹如孩童时走进课堂时的那种亲切和温馨，不由得人们心生向往。说到课堂，我想到了在无锡旅游时看到的一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是明代东林党领袖顾宪成为无锡东林书院撰写。刚刚看到这副对联的时候，我曾经认为这是东林党独特的提倡，认为读书人既要认真读书求知，又要时时刻刻关心着国家大事，切忌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虫，更非是佛教“禅、定、慧”的信徒。现在，站在净居寺的山门外，我突然体味到这副对联的更深意义：如果说儒家的书生读书是为了“国事”的话，佛家的修为则是为了“众生”，相对于儒家来说，佛家岂不有更大更远的眼光？

昨天，我和御品堂的老板何朝辉对禅茶有过一段探讨。我认为如果佛家的修行以及佛家弟子皈依佛门的意义在于印证、再走一次佛祖走过的路，从而实现永离生死烦恼，成就无上正等正觉的话，那么，禅茶应该是一剂挽救灵魂的汤药；何朝辉则认为禅茶是一种象征，更是佛家的责任提现，什么是禅茶一味？也就是通过喝茶这种方式，可以让人得到片刻的安静，倾心的交流，灵魂的互动，从而体味到人生的真谛，以及人生在世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当时，我对他的这种总结还有不同的意见，到了净居寺，突然认识到何朝辉的正确来。在中国，道教也罢，儒教也罢，还有佛教，无论是那一种宗教都是教人向善的，教人积极向上的。佛教的“俗世”不过是世上俗人的集中体现，无不是为一些蝇头小利碌碌无为，而“净土”中的成佛者则是以超度他人为己任，岂不正是这个社会大贤大德们的胸怀？

如此说来，佛家的“禅、定、慧”思想体系，还有禅室中的一杯禅茶，绝不是颓废的象征，而是济世的良方，丛林道场更是培养安国惠民栋梁之材的道场。

如今，这座道场就在眼前。

一层青色的水泥遮去了红色砖墙的冲动与生涩，多了几许的端庄和大方、坦荡，几株唐柏穿越千年而来，印证着净居寺的古刹风貌。在“净居寺”匾下面，是乾兴元年（公元1022年）宋真宗赵恒钦赐的一方横写“敕赐梵天寺”匾额，只是那“梵”字下面的“凡”中少了一点，成了“几”字。当地百姓传说是宋真宗赵恒题字时留下的话头儿，意思是要人们凡心少一点，智慧多一份。而佛家则有另外一层解释：出家之人无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七情尽，六欲绝，哪里还会有凡心？赵恒为避佛家之讳，才留下了如此悬念之笔；一幅红字裁就的对联张贴在山门的两侧，“西湾清水波光亘古照禅心，东耸苏峰瑞气千秋笼梵刹”，非常形象地表述了净居寺的历史以及净居寺所在的位置。在山门的右侧立着一块石碑，上面有净居寺的简介，其意为高僧慧思大苏山结庵、道岸禅师大苏山开刹净居寺的演绎过程。当然少不了前文所述智顗离开高僧慧思结庵的大苏山，在天台山国清寺创建了“一念三千”和“三谛圆融”为中心的独立学派——中国佛教第一大宗天台宗。

如中国所有的佛教丛林道场一样，净居寺内的大雄宝殿为全寺的中心建筑，又是一座穿越了明清两代的佛教建筑，她六梁三十柱，其朱丹粉壁，雕梁画栋，使这座佛家道场庄严肃穆，以“明代的大殿建筑主体，清朝修复房顶的痕迹”而显得弥足珍贵。走近大雄宝殿，即可看到支撑起大雄宝殿廊檐的六根明柱已经残旧，下方各用鼓形的石柱接力，廊檐才不至于坍塌，从而可以看出后人对净居寺修缮时用心良苦。殿前摆放着一只三足五层六龙柱宝鼎香炉，上面铸有“净居寺”的铭文，以及二龙戏珠等具有传统文化风格的图案，每一层的挑角处都铸造有一只翔龙，口中衔着一只铜铃铛，一层六只，共三层一十八只。大苏山的秋风吹来，那铃铛便摇动起来，铃锤儿敲击铃壁，便齐声响了起来，丁丁当当，如是梵家仙音，更是净土莲声；“大雄宝殿”四字的匾额镶着金边儿，黑底儿金字，因为没有落款却显得落落大方，黑色的油漆有些地方开始脱落，露出了木质的本色，从而可知这匾额年代久远。大雄宝殿内供养着佛祖，同样是非常的简陋，没有如今寺院中那种动辄裹金镶玉的佛家加势，也没有供奉三世诸佛的宏大阵容，只是佛祖居中坐在莲花台上，两边站着摩诃迦叶和阿难陀，分别身着绿衣和红迦裟，颜色分明。这里的佛祖不似别处，着衣更是接近人世，彩绘斑斓，裙裾飘飘，仔细看去却没有那种刺目的奢华，耀眼的艳丽，慢慢地品味，一股历史的沧桑油然而生。

宋神宗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正月，一位神秘的旅客走进了净居寺的大雄宝殿，他就是大文豪苏东坡。苏东坡与净居寺的风云际会，不仅成就了一段佛儒两家文化融合的佳话，也在净居寺的历史上增加了一页光耀千秋的文字。

解脱了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文字狱“乌台诗案”后，苏东坡被贬为“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离开宋朝的京都汴梁到远在湖北的黄州赴任。从现在的地图上看，宋时的汴梁、现在的开封市距光山县是350公里左右，开汽车也就是三个小时的路程。但是，那个时候的交通岂能和现在相比？夫呼辛苦轿杆裂，役马嘶鸣悲苦声，一路之上的翻山越岭让苏东坡疲惫不堪，当他过息县渡淮河来到光山县境内的净居寺时，受到了净居寺住持居仁禅师的热忱招待。宽敞的禅房内，苏东坡和居仁禅师两个人谈茶论道，品茗论禅，激发了苏东坡的灵感，写下了“从来佳茗似佳人”的绝佳诗句，称光山大苏山的茶叶为“浙江春”，并以光山大苏山茶为标尺，赞之为“淮南茶，信阳第一”。在黄州团练副使的任上，苏东坡多次往来与光山和黄州之间，其中有八年的时间客居在净居寺，不仅写下了著名的《游净居寺并序》诗，还为净居寺题写了“四壁青山满目清秀如画，一树擎天圈圈点点文章”的对联。

光山大苏山的茶叶叶厚色翠味醇，在历史上一直居于淮南茶系列的魁首，有着悠久的种植历史。经农林学家鉴定，如今大苏山上的净居寺茶场内还有清代道光八年种植的茶树60余丛，宣统年间种植的茶树三百余丛。当年慧思禅师结庵大苏山弘法时，即开垦山地种植茶叶，并以茶悟禅，以茶敬客，可以这样说，大苏山净居寺不仅是天台宗的祖庭，论起禅茶的发展和演绎，同样没有人能够甩掉净居寺独自成章，足可以称之为佛国茶乡；到李唐王朝时，湖北天门人陆羽以其所著的《茶经》闻名于世，被后人尊称为茶圣。也就是在这本书中，陆羽对光山大苏山的茶叶赞不绝口，曰“淮南茶，光州上，义阳郡、舒州次，寿州下，蕲州、黄州又下”，如今的光山县，即是唐时的光州，这是说当时中国八大茶区之一的淮南茶区，光山县所产的茶叶最好，为光山大苏山的茶叶增添了无限的荣光。

或许，正是净居寺幽雅的环境吸引了苏东坡，让苏东坡在光山的净居寺流连忘返；或许，正是陆羽在《茶经》中的那句“光州上”、“黄州下”所吸引，苏东坡公退之暇总忘不了光州的净居寺以及大苏山净居寺的禅茶，才成就了苏东坡和净居寺的一段段佳话；或许，正是净居寺以及净居寺的禅茶让苏东坡从艰难痛苦中解脱了出来，寻找到了内心的宁静，领悟了人生的真谛。此后创作出的一首首诗词，一篇篇文章，让我们看到一个从人生伤痛中解脱出来而更加飘逸旷达的苏东坡。

在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史中，没有任何一个外来的宗教如佛教这样对中国文化的影响之大、范围之广、浸透之深、历史之长，作为当时儒学代表人物的苏东坡，当一段坎坷从天而降的时候，正是佛教挽救了他颓败的灵魂，才有了让我们这些后人得以瞻仰文学大家的机会。

鉴于此，我认为禅茶应该是净居寺之旅的重要一环；在净居寺品味禅茶，其中滋味悠然悠长；同样，来到净居寺，我忘不了端起一杯禅茶，慢慢地品味着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