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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梦初丨留在故乡的童年

1、引

记忆这东西真是莫名、真是古怪、真是神奇、真是耐人寻味,她总是让人生出无限意趣,无限感怀,无限卑微或高尚的情感。当记忆来时,那些沉入时间隧道、于灵魂深处从不露头的点点滴滴,总会在一瞬间点亮沉睡心灵的火花,比如我们的童年,那些经历,那些往事,那些记忆,都会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哪怕牙齿掉光,它也会汩汩地冒出来。

想起我的童年来了。

此刻正是三九寒天,夜正静,雨正滴。我独坐书房,突然就无端地记起六弟桃仔出生那天早晨的情形。那是初春,细雨绵绵,桃花盛开。清晨,早起的雀儿鸣声啾啾,我在温暖的被窝里睁开朦胧的眼睛,就听妈妈高兴地喊道:“春,快来看,弟弟耶!”于是我蹦起床来,扑到妈妈的床头,紧紧握着六弟的小手,感觉六弟的小手柔柔的,暖暖的,心中真是无比的欢喜。我还想起爸爸从省城出差回来的一个上午,他给我们兄妹带回一些小礼物。听说爸爸回来了,我欢天喜地回到家中,爸爸就拿出一双水红色雨靴,对着我说:“春,你来看,这是你的喔。”我顾不得爸爸是否还买了别的好东西,赶忙穿起来,走一走,雨靴叽嘎叽嘎的叫,叫得哥哥弟弟们都睁大了羡慕妒忌的眼睛。兴奋中,我不顾一切的往外跑,想向满世界炫耀。待回来时,看见姐姐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布娃娃,更好看更好玩,于是争着要看一看,摸一摸,姐姐不肯放手,闪避着,我抢过来就拿布娃娃往姐姐头上砸,不想一砸就坏了,娃娃头歪在一边,姐姐却双手抱着头,躲开了。看着砸坏的布娃娃,我竟不知如何是好,还哇哇地大哭起来·····

这些童趣,想来不禁让人哑然失笑,却也有无穷无尽的温馨充满心头。于是我坚信,童年往事绝不会是不速之客,它不会平白无故的闯入我的记忆,且如影随形地萦绕于胸。或许,它们那样飘然入怀,大约是有追昔抚今的意味吧。

我就这样被带进了整个的童年记忆里。

2、启蒙

对于今天的孩子来说,我们的启蒙与众不同。我们无需大人牵手而往,无需大把的钱财交给学校,只需在老师那里报上父母姓名、阶级、登记好自己的名字,就可以进校读书了。

我家住在赣中袁河岸边一个叫沙队的村子里。村子坐北朝南,背靠河堤。房屋自古由东向西一字型排开,一家连着一家,呈长方形,分为上屋(村)、中屋、下屋。村前有二口池塘,一口在下屋前,一口在上屋的祠堂(我们叫众厅)前。那两口池塘,里面常年碧波荡漾,鱼儿成群。临近下屋池塘的村东头,有一棵几百年的老樟树,树底盘根错节,光滑呈亮;村后也有十几棵数人合抱才能围住的古樟树,棵棵高大挺拔,枝繁叶茂。听父亲说,村前一里处曾经有过一棵巨大的古樟书,占地足有五亩,遮天蔽日,可惜45年日军溃逃时,一阵暴风雨把它连根拔起,那棵古樟就此消失了。

我的学前教育大概是在村东池塘边那棵百年老樟下开始的。

夏秋,每当夜幕降临,星星满天,老人们,媳妇们,孩子们,都会搬一个矮凳到老樟树下乘凉。月光朦胧,远山朦胧,大地朦胧,空气飘香,纺织娘在草丛里悠悠地唱着歌儿。有风的时候,我们享受着自然的温柔,没风的日子,大家摇一把蒲扇,懒懒的聊着家常,聊着聊着,有人就会说:“家富公公,给我们讲段书吧。”家富公就清一清嗓子,开始讲鬼啊,妖啊,狐狸精啊什么的,年轻媳妇们,孩子们听到这些会觉得害怕,有人就会说,不听这个,给我们讲别的吧,于是再讲“狼外婆”,讲“田螺姑娘”,还不过瘾,就会要求讲三国、讲水浒。我最喜欢听三国演义,总是坐在樟树底下光滑的树根上听得入迷,并沉浸在故事里,不舍离去,尤其讲到诸葛亮火烧新野,赵子龙单骑救主,张辉喝断霸陵桥等故事时,我总是心驰神往,回到家里,还要讲给爸爸听,爸爸听后,总是说,不是这样的,我就缠着爸爸讲,爸爸说,不记得了。尽管如此,小小年纪的我,从此非常向往读书。

那时候,我们村里开办了小学,学校就在村里的祠堂里。五六岁前,我常常独自跑去看哥哥姐姐们上学。村里的众厅已经很老旧,感觉黑咕隆咚的,光线很暗。众厅分三进,前厅宽阔,中间有一个小天井,周围用古砖砌成。小天井侧边放了一面古老的大鼓。中厅两边各有厢房,厢房顶上开了几片明瓦,里面光线更加暗沉。再过去,经过一个大天井,然后就是后厅了。后厅供放着祖宗神位,神龛等一应俱全。

我记得哥哥姐姐们挤在中厅厢房一个教室里读书。老师给一年级的同学讲课,二年级的同学就在一边写作业。下课以后,他们呼啦一声涌出教室,追打嘻闹,有的天不怕地不怕,钻进神龛里去玩耍。

7岁那年,春节过后,早晨喝完两碗稀粥,妈妈叫住我说,春,你该读书了,自己到众厅报名去。

不用拿钱,没背书包,没有父母的护送,没让哥哥姐姐的陪伴,我就穿一身缀满补丁的干净衣服,换了双干净的布鞋,独自来到村里的祠堂里,找老师报名。

我正式启蒙的时候,读书的孩子大大增加了,教室不够用,村里就在前厅用土砖砌起了一个教室,又把后厅祭祖的地方腾出来开了个大教室(不久文革开始,神龛被拆了)。我在老师那里报了到,睁大眼睛在祠堂里东瞧瞧,西瞧瞧,犹如探寻着什么密码,找到了自己的教室。怀着喜悦,我期待着开课的那一刻。

记得第一天开学,我和同学们端端正正坐在教室里,既兴奋又好奇的等待着老师的到来。不一会,一个个子高高的,廋廋的,鼻梁也高高的,脸也廋廋的老师走进来,开始给我们上语文课。他是王强干老师。第一堂课教的是“日、月、水、火”。令人惊讶的是,他在黑板上写一个“日”字,然后在旁边画一个太阳,再告诉我们这是“日”字;接着在黑板上写一个“月”字,又在旁边画一弯月牙儿,告诉我们这是“月”字,然后就带我们一遍一遍的读“日月水火”,紧接着,我们又认识了“山石田土”。此后,他教什么字就画什么东西,什么桌椅板凳,什么猪牛马羊,什么花草树鸟,画得都如真的一般。教我们“竹”字的时候,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丛竹子,还在竹子上画了一只鸟,生动极了,让同学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生动有趣的课,让我们学得非常愉快,也特别有兴致。

算术老师廖名显也很有本事。他个子有点矮,浓眉大眼,脸廓宽正,又有一副好嗓子,所以兼教我们唱歌。虽然教的是“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毛泽东思想是革命的宝,谁要是反对他,谁就是我们的敌人。”之类的歌,但他那浑厚磁性的声音,总是吸引着我们。

我们都新奇而愉快地学习着,没感到有丝毫的压力。今天的孩子,绝对体验不到我们学习中的那种愉悦和轻松。我们的纪律很严,但也有宽松的一面。有一次,班长尿急了,急急地扒开开裆裤,叉开双腿,就对桌子下尿起来,尿得桌下哗哗地响,同学们惊得眼睛瞧过去,老师却嫣然一笑,把他带出了教室。我们的作业量也很少,都是在课堂上完成的。老师会在课堂上看我们写字,哪个字笔画、笔顺不对,哪个阿拉伯数字应该合口,都会当场指出来。下课放学后,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该玩什么玩什么,没人说:不准贪玩,读书去。老师也不会说,学习差,将来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好工作。更没听说过,成绩不好的人,将来升不了官,发不了财。作业发回来,我们总会有惊喜,哪个字写得端正秀气,旁边会有一个红墨水画的竖起的小母指,或一朵小红花;如果整页写得整齐端正,后面就画一个大母指或一朵大红花。我们得着这样的鼓励和鞭策,学习和作业就更认真了。

那时候,老师每周还会在墙上给同学们贴红旗,谁得的红旗多,周末老师会亲手制作大红花,放学时发给那些同学,同学们把花举在手里或挂在胸前,怀着愉快的心情,蹦蹦跳跳带回家去。

可是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我们看见王老师头上戴着高高的,顶端尖尖的纸帽子,手里举着一只巨大的泥巴做的黑手,胸前挂着“现行反革命分子”的牌子,被一群人簇拥着,游街。人们喊着“打倒反革命分子王强干”的口号,逐赶着王老师绕着村子转,一圈又一圈。大人和小孩纷纷从家里出来,迷茫的看着这场景,都觉得王老师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反革命了呢?没过多少天,王老师走了。再没过多久,廖老师也和王老师一样,也被打成反革命,也走了。我们感到无比的惆怅和惋惜,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自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感受到读书的快乐。

高中毕业前后,我在上学的路上分别看到过王老师和廖老师。他们挑着一担箩筐或别的什么,匆匆在赶集的路上行走,我兴奋地叫他们一声“老师”,他们却都不认得我了,只是惊愕的看着我,莞尔一笑,又匆匆地走开了。再后来,听说廖老师平了反,恢复教书了。王老师怎么样,却不得而知。

3、月光下

我总是特别怀念儿时的那些月光。

今天的孩子,尤其是城里的孩子,是很难赏到纯自然的,如诗如画的月色的。他们放学后便关进屋子里,不情愿地被父母催促着,孤单地读书,孤单地写作业,或者匆匆忙忙地穿梭于各种兴趣班、补习班当中,痛苦而又无趣地奔忙于大人们为他们规划的人生蓝图。他们基本上没有机会享受大自然的美妙,没有机会享受天地万物的熏染,风物草木的滋润,宇宙精华的沐浴,晚上所能见到的,恐怕都是灯光和跳蚤一般的字码。

我们儿时读书的境遇却完全不同。尽管那时是文革的初期,但孩子们还是相对自由的。每天放学之后,我们就回到了自由的天空下,投身到景象万千的自然的怀抱。我们可以去草坪里捉虫子,可以到稻田里抓蝌蚪,可以到水圳里抓小鱼儿,可以到池塘边打弹弓、抛水漂,可以爬树,可以掏鸟窝,可以提着蓝子去野地里挖野菜,可以去放牛……尤其傍晚以后,我们可以沐浴在月光下,尽情的玩耍嘻戏。

太阳落山了。暮色渐起,远山依稀,远远近近、鳞次栉比村庄炊烟袅袅。

女儿们从家里出来了。她们头上扎着羊角辫,穿着干净的蓝布衣衫,欢蹦乱跳的地来到禾场上,三三两两在一起跳绳子,踢毽子,搬房子……;男孩们也一个一个从家里出来了,或光头,或短发,或背心短裤。有几个孩子绕着禾场滚起了铁环。不一会,孩子多起来,成十成百,有的在禾场上抽自制的驼螺,有的在一边翻各种各样的跟斗,有的站在老屋檐下玩石头剪子布,还有几个在禾场中央打“梭棍”,就是用一根刀柄粗细的柳棍,裁成三尺长短,叫做“梭棍”,再裁几根食指般大小的小棍,二十公分长短,叫做“梭镖”。大家在禾场上画一个方形大框,一个人站在框内,用梭棍将梭镖打出去,另一个人在远处将梭镖捡起,扔回去。如果梭镖扔进了框内,就算赢了,两人互换角色……

未几,澄明的天空风清云淡,遥远的山脊大象般奔驰。启明星在西边的天际升起,树梢那边的月儿明镜一样。一群小朋友抬头望见冉冉升起的月亮,朗朗地念起了古老的儿歌:“月亮公公,挑担鸡笼,鸡笼断了绳……鸡仔无处寻……”刹那间,宽阔的禾场上一片沸腾的景象。

此时,月亮渐渐高起,高起,洒下水一般月光。萤火虫出来了,一只、两只,三只。蓦然间,无数只萤火虫在低低的空中盘旋穿行,一闪一闪,忽上忽下,忽明忽灭。于是,孩子们开始追逐流萤。

五月初夏天,正是黄瓜长成、萤火虫涌现的时节。萤火虫在月光下满天乱飞,孩子们则追赶着飞舞的流萤,追过禾场,追过菜地,追过稻田。此时,禾场上,荷塘边,菜地里,小路上,到处都是追逐流萤的暗影。清脆的童音响起来:“矮落矮落近近,矮落矮落近近……”孩子们用祖辈传下的歌语,呼唤着萤火虫在天空低飞,向自己靠近,以为这样唱着,萤火虫真会低低地飞,低低地靠近自己身边,乖乖的落在自己小小的巴掌里。可是,流萤并没那么听话,它们总是悠悠的,不理不睬的按着自己的意志,飘飘地飞向荷塘,飞向稻地,飞向远方,飞向幽深的夜色里。我们就只好望萤兴叹,转身去捉别的流萤,直到瓶子里装得满满的,闪耀着如灼的光芒。

天色渐晚,萤火虫消失了。它们也许回了它们的家。此时,我们就变换花样,玩猫捉老鼠、玩恶狼捕羊等游戏。猫捉老鼠时,猫们总是一次次扑空,而狡猾的老鼠总能躲过猫的扑击,有惊无险的回到自己的领地。不知不觉中,夜深了。女孩们早已悄悄回家,做她们美妙的梦。老樟树下听故事的人们也已收起板凳,回去安歇了。

如水的月光洒满大地。半夜的村庄,空旷、安静,神秘。树上不时传来鸟的呓语,远处的山峦有如无形。月亮挂在天空,如一个硕大的银盘。月光透过婆娑的枝叶,在地上留下斑驳的树影。一阵清风吹来,让疲惫的孩子们恢复了精神,于是,这些精力旺盛的男孩子们意犹未尽,又开始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偌大的村庄象一个古老的城堡,远近的树木、桩稼,草垛、柴堆、土墩、巷道,或深邃、或阴森、或神秘,或如黑域。我们在禾场上划出一块地方,留下一位“将军”把守这个“城堡”,二个兵卒搜索敌情,其余的人全部都去躲藏起来。一声号令,大家顷刻无影无踪,有的消失在巷子里,有的钻进了黑屋里,有的藏身在草垛下,有的隐没在菜地中……此时,无边的旷野下,除了如泻的月光,摇曳的树影,如磐的城墎,却看不到人的影踪和声息。夜,那样的安静,安静得让人害怕。“将军”在“城堡”里茫然四顾,兵卒在阴暗里鬼鬼祟祟,突然,一个个黑影从树影里、草垛里、黑巷里、土堆后、柴堆里闪电般窜出,冲向“将军”固守的城堡,城池就这样瞬间攻破了……

夜更深了,辽阔的天空下,万籁俱寂,月亮躲到了云的背后,似乎连虫们也睡去了。困倦的孩子们带着满足的心意,俏俏回家睡去了。

倘若是深秋,最后回家的孩子们还会上演一个节目:到地里偷瓜。一个秋瓜下肚,一直甜到心窝里,他们才心满意足,回家安睡。

4、沙洲上

在如今,对于牧童牧牛的情景令人充满想象,它似乎具有田园牧歌式的诗意。

古老的袁河自西向东而来,奔流不息。清清的河水日夜流淌,经过彭家村的河岸,突然在柳树丛中分开一个叉,分流出一条小溪,我们称它为“小河”。小河顺着袁河的方向向前流过千余米,又和袁河汇合了。在袁河和小河之间,一个美丽的沙洲仙境一般躺在那里。沙洲上景色秀美,杨柳依依,百草丰茂,牛儿成群。

每天早晨,我们把牛牵出来,去各处的田埂上、河边的堤岸上、沙洲上吃草。

村子的背后有一条小路,蜿蜒逶迤,经过一片棉花地,再经经过一个榨油坊,然后越过河堤,就能看见那条小溪了。清晨,圆滚滚的露珠挂在鹅黄鹅黄的草稍,晶莹剔透。我牵着牛走过那条小路,赤脚把那些露珠碰落了,草儿就现出一片嫩绿。我把牛带到河堤上,不久又转到小河边。

在小河边放牛很惬意,因为小河的南岸边边长着一行行清一色的柳树。柳枝婆娑、柳叶低垂时,河中的倒影格外好看,还可遮挡灼热的太阳。尤其柳树下草儿嫩,牛特别爱吃。

每当到了雨季,瓢泼大雨下了一个晚上,袁河里的水暴涨起来,小河里的水就会翻起滚滚的波涛,溪水深且浊黄,使小河河面加宽好几米,放牛过去就很困难。可是,大人们要下地干活,我们要去读书,牛不能饿着,就要把牛赶过小河去吃草。这时,我们来到小河岸边,望着滔滔翻滚的浊浪,心里总是有些发怵,而牛们则在触到激流时,往往掉头就回。无奈之下,我们牛娃们就把牛聚到一处,把缰绳挽在牛脖子上,系牢,选一头健壮的黄牛为头,将它驱下水中,那牛就奋勇向前,冲破波涛,登上对岸,其它的牛也在大家的驱赶下,纷纷投入水中,游向绿草茵茵的沙洲。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牛赶过对岸,松下气来,回家上学。而牛们则在那满目青绿的沙洲上,不慌不忙,自由自在的咀嚼那肥美的青草。

晴朗的日子里,袁河里的水多是清凌凌的。这时节,放牛是快乐多多的。早晨起来,小溪的水很浅很浅,浅得盖不过脚背,浅得能看见沙粒和细小的鱼虾。叮叮咚咚的水流在沙滩上,干净,清凉,让人想扑下去喝它几口。我们牵着牛儿,挽起裤腿,淌过小河,把牛丢到沙洲上,随它们自己寻草,而牛们到了那里,也只顾拣肥美的草吃,除非发情繁育,它们从来不会乱跑,我们这些放牛的孩子就不管它,并趁机玩耍起来。

天上的云彩五色斑斓,初升的太阳霞光万道,习习的凉风轻抚脸庞。三五成群的孩子不约而同地来到袁河里的沙滩上,捡美丽的石头,或到岸边摘绚丽的野花野草,到柳树林里去找鸟窝,爬到树上折柳枝做柳帽儿,或干脆跳到清清的河水中洗澡,还有几个孩子在小溪的的浅滩上垒“围城”。浅滩上的水潺潺的流着,他们用石子在水中垒起一道道石墙,围得象“八卦阵”一般,然后给“围城”留开一个口子,让流水通过,让小鱼儿顺着流水进入“城”中。鱼儿进去了,大家就把入水口关住,跑到“围城”里面去赶鱼儿……

我的兴趣与众不同。我喜欢独自来到河边,看水中的风景。

童年的袁河里是一个迷人的,鲜活的,热闹的世界。“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就是那种自然的写照吧。你看,在清清的河水中,绿绿的丝草随波摇曳,而那些可爱的鱼儿,却是那么自在,那么悠闲,那么欢乐的在水中漂游。小白皮儿,鲤鱼儿,青鱼儿,草鱼儿,扁鱼儿,它们一队队翩然而至,又飘然而去,这种景象,令人着迷。

大约到早晨七八点钟,我们饿了,牛儿却还在那里吃草。我们把牛留在沙洲上,匆匆的回家吃两碗稀菜粥,就赶忙上学去了。待下午放学回家,我们再来把牛牵回家中。

不要相信牛们都那么老实,不会淌过小河到地里吃庄稼,也不要以为我们放任牛们不管不顾。我们回家,保友来了。

保友是村里唯一的单身汉,四十多岁了。他的妈妈是村里的接生婆,所有孩子都是她接生出世的。保友没什么别的能耐,种地不行,嘴巴唠叨。但他有一项特殊的本领,就是村里老老少少的生日他个个记得清清楚楚。人们见到保友总是问他:“保友,我的生日是哪天?”,他立马回答,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绝对准确,百问百对。

保友是村里派来看牛的。他的责任是守住小河,不准牛们过来损害庄稼。他每天扛一把锄头,除除草,捡捡石头。倘若有牛过溪,就把它赶回沙洲去。

太阳西斜,我们放学了,又纷纷回到沙洲上。

夏天,傍晚的沙洲景色更美。夕照映天,高大浓密的柳树给岸边遮出一片片阴影,一片片荫凉。不甘沉默的蝉们在树上“嗡嗡嗡嗡”的鸣着,归巢的鸟儿“吱吱喳喳”的叫着,宽阔的袁河波光粼粼,而小河的水则涌过沙滩,淙淙的一路向东汇合。及至彩霞渐散,夕阳西沉,暮色苍茫中,孩子们仍然在浅滩上赶鱼儿,在草丛里捉虫儿,在树林里捉迷藏,抓“特务”,还有人爬到树上捉蝉儿……一群孩子为了解暑,脱光衣服,赤条条的跳进水里,游泳戏水,欢蹦乱跳。几个孩子爬到高高的柳树上摇晃着树枝,忽然纵身一跃,翻出一个筋斗云,又纵身伸展,头朝下,一个猛子扎进深水里,溅起一个巨大的浪花。同时,不远处的草地上,学武的胖墩在那里表演翻跟斗,先是双手翻,翻到二三百下,歇一歇,然后单手翻。旁边围看的孩子门边看边数:一下,两下,三下……100……200……

突然,一头黄牛在暮色中“哞”的一声叫起来,我们知道,该回家了。

5、捉鱼儿

人们爱钓鱼,爱去江湖里捉鱼。有过捉鱼经历的人都说,捉鱼比吃鱼更有味道,这是千真万确的。

我的故乡有江河,有灌溉渠,有池塘湖泊。我记得,故乡过去的江河湖泊里,水是清清的,鱼是多多的。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到处都涨起水来,平地一片,雨水汪汪,田间的小水圳里,水也花花的流起来。走进稻田,小鱼儿游来串去。雨霁,小孩们总会拿起一些简陋的工具,比如鱼篓啊,畚箕、簸箕啊,小鱼网啊什么的,拦在小圳口,等着小鱼顺流下来。我也和他们一样,兴冲冲地拿着网兜来到圳边,将网兜插在小圳口,等鱼儿自动进来。

我家村前有一条五十年代修建的灌溉渠,叫袁惠渠。每到春耕的时候,山里的水库闸门开了,满满的渠水流下来,一路灌溉到稻田里,直到秋后,水库才会关闭。在此期间,每当堤坝倒塌或临时关闸时,渠里的水就会瞬间退下去,退到大腿以下那么深或更浅些。这时有人喊一声:退水了。青年小伙们,十岁上下的小孩们就会扛起门板,拿起鱼网,到渠里去装网捉鱼。小渠约五六米宽,在水里打几个桩,把门板卡在桩里,两边空出流水口子让水和鱼通过,我们就提着小网站在流水口后面,将网放到水里,一有鱼冲网,提起来,鱼儿就在网里跳……尤其在晚上,我们不顾蚊叮虫咬,通宵达旦的守在网边,一只手紧紧的扣住网线。在夜间,冲网的鱼特别多,提起来一只,提起来两三只,有时还能装进斤把两斤的草鱼,鲤鱼什么的,一个晚上往往能网好几斤的鱼。大人们也会趁退水的机会,提着网子到渠里去赶鱼。最出名的是秋根兄弟,有时能赶起十几条草鱼。

最具诗意的捉鱼是夏秋的初夜。月亮挂在中天,洒下满地的银光。我家村东头那棵老樟树下,人们正在乘凉。袁惠渠的水通过一条水圳,流经老樟树旁,灌溉到下屋前的池塘里。加富公几乎有闲空就在那里讲关公,讲水浒好汉,讲岳家军。妇女和孩童们用蒲扇拍打着蚊虫静静地倾听着。走出老樟树的阴影,一座青石板小桥架在水圳上,那是出村的道路。我和三哥经常来到小桥上,看见清清的水圳里游荡着一群群鱼的暗影,象水墨画一般。鱼们顺着叮叮咚咚的流水,慢悠悠地游上去,游上去。三哥急忙跑回家中拿来渔网,把网架在桥下,又跑到上游把涵洞堵住,水立刻细小了许多,鱼们纷纷回撤,想回到池塘中去,这时把网一提,鱼儿即刻就在网中翻起一层白,在月光下闪着银白的光。幸运的时候,还能捉到大鲤鱼。

捉鱼最热闹的是夏天。小伙伴们相约去某个池塘“搅塘”。那时我虽然还戴着反革命的帽子,但大家并不排斥我,总会邀我去。到了池塘边,大家赤膊短裤,或全身赤裸的提着鱼网,跳入池塘中,拖着各自的小网在水中来来往往拼命的拖,拼命的搅。拖一段,提起网来,见有鱼儿跳,抓住就往鱼兜里放,然后继续拖。十几二十个孩子在池塘里拉锯似的拖来拖去,水搅得浑浊不堪,鱼儿们吃不消,纷纷冒出头来,就都乖乖被捉进鱼兜里了。这时,大的鲢鱼儿、鲤鱼儿、草鱼儿,丢魂失魄似的,横冲乱窜,纷纷被拖进网里,大家就一片欢呼,收入鱼兜里去。

秋冬农闲季节,干旱少雨,湖泊里,池塘里,水渠里的水很浅很浅了,我们不怕寒冷,照常去捉鱼。不过,冬天捉鱼很是艰苦。

在周末,我们常常邀一两个小朋友去干(gan)塘。吃完中饭,小伙伴一起选一段水深二三尺的湖泊泽地,用泥巴围起泥墙,然后挽起裤腿,拿起库兜(当地的一种浇水工具)或脸盆,站在水中,将水一兜兜、一盆盆往外浇。秋末初冬的水,冰冷刺骨,往往把腿冻得通红,我们忍耐着。浇啊浇,浇啊浇,水渐渐降下去,降下去。累了,站在水里歇一会,继续浇。有时筋疲力尽,还是浇啊浇。如果是一段大的湖塘,往往要浇到半夜或天亮。我们一刻不停歇,直到水干了,鱼儿露出乌黑的背,一只只拥挤着,挣扎着。我们咬紧牙,一鼓作气把水彻底浇干,泥水里终于露出一层翻白的鱼。我们放下手中的库兜瓢盆,跑到泥里去捉鱼。一只一只,有时能捡七八上十斤。这时候,看到自己劳动的收获,就会把干塘的辛苦忘得干干净净。

那年月,我们捉鱼不光为好玩,不光为快乐。这样捉鱼,是我们当时的一种常态。我们长年累月吃不饱饭,长年累月吃不到肉,我们经常用糟糠野菜充饥,但凡家中死了小猪,死了鸡鸭,或者袁河里新余钢铁厂放铁水毒翻了鱼,我们都毫不犹豫的捡回来煮熟了吃。因此,我们捉鱼儿是因为想改善生活,我们想改善生活就自己动手。

我们既读书,又玩耍,又放牛,又捉鱼,还经常下地劳动,那种艰辛的体验,那种自食其力的体验,至今想来,仍是回味无穷。

留在故乡的童年,充满了凄风苦雨,充满了艰辛曲折!但它磨练了我的意志,引领了我的心智,锻造了我的灵魂。幸欤?不幸欤?

我想,人这一辈子,如果有过这样一段苦乐年华,此生还会害怕什么?


作 者 简 介

李梦初,又名(乳名)春仔,男,大学学历,无党派人士。江西省新余市人。先后任中学语文教师;国有企业办公室文员、主任;司法局副局长;法院副院长;县政协常委;现任基层法院高级法官。江西省宜春市作协会员。1985年开始散文创作,在县文联刊物《试剑石》发表散文20余篇。1987年于《宜春文艺》上发表散文《春天的鸟儿》。后弃笔二十余年,2013年恢复写作,2015年先后在江西《创作评谭》、《宜春文艺》、《新余文学》、《仙女湖》、《宜春日报》、《宜春广播电视报》发表散文、小说十余篇。散文《故乡的叙述》获首届《仙女湖》杂志文学作品二等奖;小说《小之善》获“立新杯”“《新余文学》奖”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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