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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淮玉丨打埂记

大家齐使劲呀,吆号海呀

举起大石墩呀,吆号海呀

狠狠用力打呀,吆号海呀

打的牢又稳呀,吆号海呀

…………

几十年前的打埂号子声在脑际萦绕,在耳边响起,那样的入耳动听,那样的振奋精神,那样的难以忘怀。

我十几岁便开始打埂了。挑着两筐土,扁担在左右肩上来回转动,把肩膀当成大路,一步步从低处爬往高处,艰难地行走。生活在淮河岸边的老一辈人,饱受淮水的惨烈袭击,勇敢地和洪水抗争,没少干这种活计。

我们那个地方几乎四面临河,地势又特别低洼,因此洪水袭击尤为凶猛频繁。于是人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拼命的打埂筑堤,以展“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雄心,以示“与天斗其乐无穷”的壮志。

冬天没有事干,就打埂。大埂小埂在洪水季节被冲刷的千疮百孔,残破不堪,决口的地方更需要大量的土方。领导干部们也会安排,就在冬季里修补完成。吃着每人每天七大两统销粮的年代,再担土打埂是个啥概念可以想象而知。早晨红薯或红薯干稀饭,中午蒸红薯或玉米饼子就咸菜,但打埂的任务是艰巨的,土块挑子是沉重的,半天干下来,饥肠辘辘,一天干下来,腰酸背痛,两腿像灌铅。我十几岁,一开始干担不动两满筐土,就担两半筐,咬着牙坚持,夜晚回来肩膀红肿,倒头便睡着了,后来干几天才慢慢适应。小埂打完打大埂,加高加宽护坡。年年冬天干,埂就逐年长高。对面外省外县的怕自己埂矮也这么干,这样就形成了攀比。苦活繁重的岁月,人们干急了也不免偷点懒耍点滑,挖土塘子的时候选择有坑洼的地方挖,就可以少挑点土,多量点土方;土塘子快挑完的时候,四周挖低一些,中间留高一些,量土方的时候也可以得点巧;这估计都是苦活逼出来的孬办法,差不多人人都会用,量方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知明迷,该记多少记多少,反正土方大一些虚一些也没多大关系,多混点生产队里的工分罢了。一段埂打齐,埂被修补一新,如巨龙首尾一贯,振翅欲飞;似长城巍峨壮观,气势非凡。更奇的是埂下一字排开的土塘子,有棱有角,或长或方,像掩体,若战壕,跟布阵设局差不多,能藏雄兵百万。当时若有摄像机摄下来,应该是弥足珍贵的史料。土塘子若能保存至今,应能吸引很多人来游览观光。

抢险的时候打埂最为紧张。

春天快要过去,小麦即将收割,忽有大雨来临,几天一下,洪水就来了。淮河里,史灌河里,白茫茫的大水像条条巨蟒从上游奔来,喘着粗气,吐着白沫,卷着腥风,吞噬着河边的野草,迅速地漫出河床,窜到埂根。嗞嗞嗞,那水不断地膨胀,像魔兽一样爬上埂坡。这第一道防线叫“小圩子”,也就是大埂外面的小圈堤。小圩子里面的麦子长得很好,到嘴的庄稼眼见要化为乌有,人们急了,大队领导,小队干部,大呼小叫,“防汛了!”“打埂了!”于是能担动挑子拿动锹把的大人小孩都掂着家伙上埂了。那魔兽似乎威力无穷,膨胀,膨胀,再膨胀,发威,发威,再发威,很快逼近埂头,洼处就要漫水。小圩埂先被冲个小沟,很快变大,那个加速度就是核裂变。为防止小沟变大,洪水涨埂也涨。上面雨水下着,下面坡陡路滑,空手人都难以上下,何况还要挑土呢,但情况紧急不容迟疑,拼命也要干呐,人要与水比速度,挑呀,挖呀,那个劳动强度绝不亚于百米冲刺。魔兽不容你歇息,总想把埂冲开一个口子,不是把这边撕得要决口,就是把那边咬得要破堤。新打的小埂不经泡,虚弱的心惊胆怵,水借风势,一个一个浪头打过来,“哗”地冲出一个口子,瞬间决出一个大豁子,人力已不可抗拒,如果不抓紧撤退,不要说保庄稼,人的小命也难保。“开埂啦,快跑呀!”有的工具顾不上拿,有的掉了鞋子和雨具,拼命地往大埂上跑,溃不成军的散兵游勇一个个像落汤鸡,咒骂,沮丧,愤怒,往大埂上随处一坐,望水悲叹。

一个村大埂之外有这样两三个小圩子,高度差不多。水涨的快的时候,相继都要破埂,庄稼都要淹。这大埂要比小圩子埂高得多,宽得多,也牢得多,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第二道防线。倘若洪水能就此偃旗息鼓,不再上涨,慢慢滞留一段,然后退去,小圩子里的庄稼虽然损失了,但尚可保住大埂内的庄稼,人们还不至于麦季绝粮。但那些年老天也不佑人,常常在两三个小圩子破埂后,雨继续下,水继续涨,怂恿着洪水这头猛兽继续进攻人类,这样就危机四伏了。

那一年,几个小圩子相继被洪水攻破以后,大埂实力还很雄厚,足以能抵挡住洪魔,但闸门出了问题,洪水就从闸门洞子里偷袭,一个劲地往里钻。人们急了,下木桩,打油锤,投沙包,扔麻捆,都无济于事。又弄来大驳船在外口堵水,也不解决问题。洪水硬是从闸门洞子往里灌了几天,把大埂内的庄稼淹了个差不多。

淮河两岸的圈堤渐渐增多,大埂渐渐增高,一个劲地夹逼着洪水这头猛兽,这猛兽像发了疯一样,年年猖狂,没个消停,于是发水遭灾就多了,对下游影响也大了。国家重视起来了,河南、安徽两省也达成了协议,为了顾全大局,该行洪的要行洪,水位达到28.5,王家坝开闸行洪,行洪区的圈堤破堤行洪,决不允许大埂再攀比加高了。这样一来我们那几个大队都被定成了行洪区,洪水水位达28.5必须破堤行洪。

破堤行洪是人们最不愿意也不忍心看到的场面。一开始听说有人要来破堤,群众就自发地拿起铁锹、棍棒地来到大埂上,准备誓死捍卫。乡村干部不敢亲自到现场,怕群众抵触情绪大,一旦被激怒,十有八九是要拼命的,因为那大埂是他们赖以糊口和生存的生命之堤坝,他们是敢于拿生命做赌注的。上面知道了情况,就派工兵携带炸药乘轮船或直升机来到大埂的上游和下游,埋上炸药炸。群众看到这种情况,知道是抗不过去了,就愤愤地撤离了现场。耳听剧烈的爆炸声,回望汹涌的洪水破埂而入,掩泪而泣,呼天抢地。后来知道这是国家的政策,应该的,也就慢慢的习以为常了。但是炸破大埂洪水再冲击的巨大缺口,却是要以自己的力量再堵的。

洪水下去了,房屋倒塌的残骸,庄稼沤朽的废躯,大埂巨大的豁口,一片狼藉,全盘混乱,难言其破败的惨相。人们还没有从苦痛中熨帖,就开始干活了。首先就是要把巨大的豁口堵上,以防洪水再度袭来,淹没晚秋的种植,这样才能抗灾自救。盛夏还没过去,天气仍十分炎热,早上四五点就开始上工了,挖锹的挖锹,挑土的挑土,打夯的打夯,一派繁忙的景象。紧张时刻,饭带到工地吃。人们活重,吃的也多,当时的县委书记王正刚,看到“连疮腿”(“老烂腿”)老张用大水瓢吃饭,带着病干活,很是感慨同情,不免眼含热泪。

大水冲得猛呀,吆号海呀

打埂保性命呀,吆号海呀

兵来将能挡呀,吆号海呀

水来土能屯呀,吆号海呀

…………

高亢、粗犷、朴实的号子声回旋在工地上空,也回荡在人们心里。成千上万人的打埂工地,红旗猎猎,人头攒动,挖土的铁锹挥舞如花,挑土的扁担颤颤闪闪,打夯的号子声此起彼伏,战天斗地的景象十分壮观。

岁月似乎久远了,但那一幅幅打埂的画面,那一声声打夯的号子,好像并没有远去,还在我脑海里展开和荡漾,勾起我对打埂的回忆,唤起我对洪水的思考。


作 者 简 介

刘淮玉,男,汉族,固始县三河尖乡人,1977年4月参加工作,大专文化,中共党员,中学高级教师,现在淮滨县教研室任初中语文教研员。曾被评为河南省优秀教师和学术技术带头人。从事语文教学、教研多年,在《教育艺术》《语文教学与研究》《新课程教学》等杂志发表语文教研论文多篇,2014年出版语文教学专著《语文教学浅论》。爱好文学,在《读书报》《信阳报》发表过散文、诗歌作品,散文入选2013、2014、2015《信阳年度散文》,小品《替班》获信阳市情景剧创作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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