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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礼贵丨老街童谣

故乡安场,素有黔北商贸文化古镇之称,直到解放之后,古镇南北两端都还有城门。据专家说,过去要县城才建城门,而一个县以下的区级镇亦有城门实属少见。古镇北端被叫做下场口,下场口(城门外)向西拐了个弯再朝北延伸出去有一截街子,被后来的居民称作老街。七十年前,我家在老街开过栈房(旅店),从大背景看,那正是抗日战争后期,我的记忆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我家原来在下场马家院子住,常听大姐和哥哥讲起在马家院子的事情,说我和隔壁的小姑娘惜梅天天在一起玩,搬家那天,惜梅舍不得我走,哭得很伤心;但我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一个人三岁以前的事大抵是很难记得的。

栈房为木心瓦屋,有楼,有安了香盒的堂屋,堂屋后面是客房,再后面是厕所猪圈,猪圈外边有围墙。房主姓贾,一年交一次房租。老街有几家开栈房的,但数我家常客多,常客多为四川人,也有下江(江苏、浙江)人,我们老家在四川,便认起了老乡。父亲负责挑水劈柴,母亲负责煮饭炒菜,母亲炒的菜客人都说味道好。客人中有个汉子姓刘,常常逗我玩,父母便让我拜寄他,教我喊他“保保”(保爷的意思)。老刘保保买过麻花给我吃,至今我还记得他那慈眉善目的样子。客人中还有两位叔叔——老孙老寇,穿制服,梳飞机头,爱笑,是下江人,我也还记得他俩的相貌。

安场是个土特产集散地。客人收购的货物有桐油、棬油、黄丝、山丝、生漆、药材、牛皮、羊皮、干菌、辣椒、鸡蛋、鸭蛋……春节临近时,也有买了猪肉来熏制腊肉香肠的。货物收齐了,就雇脚夫运到重庆或武汉去销售。后来我想,抗战期间大城市物质匮乏,故乡出产的这些物品,经老刘老孙老寇他们贩运而去,也应该是对抗战的一种支持哩。

开栈房很辛苦,鸡一叫母亲就得起来给客人做早饭。有时我醒来发现母亲不在床上,就光着脚丫摸进厨房依偎在母亲身边。母亲手里忙着择菜,嘴里轻轻地哼起了童谣:大月亮,二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嫂嫂起来推糯米,婆婆起来纳鞋底,糯米香,接姑娘……

为了防强盗偷货物,我家养了狗。晚上,有强盗来,狗就会咬。但父亲还是不放心,客人睡了,父亲便用两条板凳抵着大门在板凳上睡。后来父亲想了个办法:把一只洋油桶吊在门闩上;强盗进屋行窃先得拨门闩,这样洋油桶就会掉下来发出响声。一天半夜,强盗真的来了,框框框!洋油桶掉到了地上;汪汪汪!狗跟着咬起来。父亲醒了,随手抓了扁担追出门去。狗蹿到父亲前头朝着黑影猛扑,强盗的小腿上被狗咬了一口,一路滴着血,朝桥上坡方向跑了。父亲追强盗回来,在门口阶沿下拾到一只稀眼背篼。老刘保保买了十只猪仔,准备运到綦江去卖,被强盗钓到了线——强盗背了稀眼背篼是来偷猪仔的。

白天,大姐帮母亲干活,哥哥上学去了,我一个人便趴在屋后边的墙脚逗蚂蚁:黄丝黄丝蚂蚂,请你嘎公嘎婆来吃尕尕,大头不来二头来,吹吹打打一路来……

家里买了只小白兔,我高兴得不得了。我到后园扯了些青草,又拾了些菜叶,整天忙着喂小白兔。我一边喂小白兔,一边唱着:立耳朵,立耳朵,吃青草,睡草窝,长大和我梭坡坡,哎咗!哎咗……

这是我自己编的童谣,也是此生创作的第一首诗歌。哥哥放学回家,听见我在伊伊呜呜地唱,问:“你唱些哪样呀?”我歪着头乜了他一眼,又自顾唱开了。

我家对门是袁家,袁家有两个姑娘,大姑娘叫金娥,二姑娘叫孝二,孝二和我同龄。袁家隔壁姓罗,罗家也有两个姑娘,大姑娘叫翠凤,二姑娘叫银桂,银桂也跟我同龄。熟了,金娥翠凤常和大姐一起踢毽子,孝二银桂成了我的小伙伴。我家后墙外面是菜地,菜地里有座生基(古墓),生基的前面部分有个石窟,石壁上镂刻着二十四孝图。石窟成了孝二、银桂和我的乐园。在那里,我们用瓦片做碗、香香棍做筷子、泥土做米、野葱做菜,模仿大人的样子办“家家饭”。正玩着,马家院子的惜梅找来了。我问:“你咋晓得我们在这里?”惜梅说:“是贾大孃(我母亲)告诉我的。”“好,吃饭吃饭。”我递了一块瓦片和两根香香棍给她。惜梅接过,咧开嘴笑了。四个小伙伴假装吃了饭,就坐成一排,拍着手,唱道:坐排排,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妹妹睡着了,给她留一个。

呵,童谣!在那个年代,任何时候都可从老街孩子的嘴里溜出来。每天下午,大姐、金娥、翠凤,还有素珍,几个姑娘就在街坝子上踢毽子,一边踢,一边脆生生地唱:重庆上来黄角垭,取名又叫幼棉花。爹妈生我一尺五,送到学校把书读,读书又怕挨屁股,丢了书兜跑江湖,跑江湖来游江湖,哪州哪县我不熟?云贵二省出麻布,丰都出的豆腐肉……

一首童谣唱完了,接着唱第二首:鸭子过河打哈哈,对门对户打亲家,亲家儿子会写字,亲家姑娘会挑花,大姐挑的灵芝草,二姐挑的牡丹花,三姐四姐挑不成,嫁到高山苦竹林,白天一碗黄麻饼(包谷面饭),黑来一顿横起啃(嫩包谷)……

接着是第三首:一颗豆子圆又圆,推包豆腐卖成钱,人人说我生意小,小小生意赚大钱……

大姐姐们轮着踢毽子,我们几个小弟妹就在旁边帮着记个数,自然也将她们哼唱的童谣记住了。

有月光的晚上,老街的孩子在家里是坐不住的。一个个溜出家门,聚集在一起,做着藏猫猫之类的游戏。我最喜欢的游戏是“牵龙尾摆水”(即“老鹰捉小鸡”),觉得很刺激。游戏之前,都有一段说词(即一首童谣),说词是用一问一答的方式进行的,至今我还记得三则。其一:我骑龙头,龙头有火;我骑龙腰,龙腰有刀;我骑龙尾,龙尾摆水。其二:茶婆婆,会烧茶,她家住在半山垭。半夜三更来做啥?讨个狗儿去照家。其三:七营哥!八营嫂!你家营门高不高?万十万丈高!七匹骡子八匹马,请你营哥过来耍!

那些在月光下捉迷藏、牵龙尾摆水的欢乐场面,至今还会在我的梦里闪现。我依旧记得,那年的五、六月滴雨未下,老街孩子们的歌声笑声一下消失了。大旱望云霓,但每天都见明晃晃的太阳像个火球一样悬在空中,天上一点云花花儿也没有。镇上扎了水龙,通知每家门前都要准备一桶水。水龙的龙头扎得跟过大年玩的龙灯一个样,只是没有用纸糊而缠了些柳枝。玩水龙的人上身赤裸着,下身只穿了条短裤。水龙玩到老街的时候,父亲就和街上的大人们一起舀着水朝水龙洒去。水龙玩过,街面上的水一会儿就被太阳吸干了。

水龙没有引来甘霖,镇上的人便议论着组织人去老龙洞求雨。一天,煤炭沟山王庙的老尼陈幺姑上街来了。陈幺姑双手掂着香,走几步就磕一个头,她是上街来领人去老龙洞求雨的。约摸一袋烟的工夫,陈幺姑从镇上回经老街,她的身后就跟着一长串半大汉,每个人手里都掂着香,表情异常的虔诚。他们跟着陈幺姑大声祈求道:天公公,落大雨,保佑娃娃吃白米! 大的落到干田头,小的落到菜园子……

求雨的人走过之后,我问哥哥:“他们真的求得来雨吗?”哥哥摇摇头说:“难!”第二天中午,一阵乌云飘来,眼看要下雨了,但只稀稀地洒了几颗,云朵就飘走了,天空依旧悬着火球般的烈日。直到七月中旬才下了一场雨,但迟了,大季扳不回来了。听大人们说,与往年相比,安场地区庄稼的收成一半也谈不上。

荒年!物价上涨,尤其是米价。遇上荒年,市面萧条,川客少了,我家的栈房再也开不下去了。父母商量提前与房主结算了房租,退了房子。父亲下重庆寻找出路,母亲带着我们三姐弟搬到了贾家湾外婆家。从此,我们再也没有回到老街居住,但老街的童谣却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再也抹不去了。

2017、4、7

作 者 简 介

刘礼贵,笔名文杰,祖籍重庆铜梁,1940年11月出生于贵州省正安县安场镇,系中学语文高级教师、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中国现当代文学学会会员,2008年10月出版散文集《蜜路》、2010年4月出版诗集《浅草》、2010年8月出版长篇小说《风云恋歌》、2013年6月出版散文集《旅筑随笔》、2014年5月出版(主编)散文集《桃李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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