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渐渐来临，“瑞雪兆丰年”自是万众的良好祝愿，“万马奔腾”则是皖南乡农对一年事业欣欣向荣的期盼。
以前，老家每逢春节期间必组建一次民间艺术活动，主要是玩“跑马灯”，老家的村子也因此成为远近闻名的“老灯坛子”。这种活动曾一度消失过几年，最近几年又渐渐恢复，而我只能在记忆中回味。
儿时的每年腊月期间，白天务农结束后，村里一班小青年便在族长和老艺人的率领下练习玩灯，直到年三十，选择一处公用房舍，开始杀鸡祭祀，恭请灯神就位，即“建灯坛”。从正月初一开始（如遇雨雪天气则顺延）走村串户演出，称为“出灯”。既增加了春节的热闹气氛，还可为村集体赚些收入，因为不管到哪个村演出，都会燃放鞭炮欢迎，村民称之为“接灯”。有的老灯坛子为了方便他人接灯，提前在所要演出的村里贴个红纸告示，通知某村走马灯将于某年某月某日来贵村演出，这便是“发灯帖”了。
出灯前，演员都要化妆。“文臣“武将”均戴不同盔帽，身披各色长衫战袍，背后插有四面小靠背旗。“名将”头盔上插有一对长长的雉羽。全体演员腹前装马头，背后装马屁股和马尾。马身均用竹篾扎成骨架，外面用白布蒙制覆盖，画出马的眼睛和嘴鼻。马头用布条通过两边肩膀和马尾相连，可以自由活动。化妆结束后到灯坛拜祭灯神，用鸡血涂在马头上，敲锣打鼓，鞭炮齐名。此时，演员已开始转为“神角”。因为马灯神是闭口神，所以祭奠后演员一整天不得说话，进入人家时也不得踩门槛，须跨步而入。
马灯一般有16-30名演员不等，扮演的大多是古代名人名将，如三国时期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马超、吕布，也有前唐时期薛仁贵、樊梨花，宋代杨宗宝、穆桂英等等。演出时，“武将”左手提着马头上下快速提放，作战马奔跑状，右手或持兵器，或举战旗，“文臣”则手拿一把宝剑或鹅毛扇。
最传统的演出就是“套球”，在号称“头马”（即探马，俗称“小报马”，意为古代战争前派出去的探子）带领下，第一个演员绕着第二个演员转一个圈回来，第二个演员绕着第三个演员转圈，依次转开，很快场地上就会人马穿梭、铠甲耀眼、刀枪林立，煞是好看。一般演出途中遇到老灯坛子村，或是土地庙、或是古树，都要在附近套几个球以示纪念。其次是“排兵布阵”，典型的有“穆桂英挂帅”、“诸葛亮摆龙门阵”等，演主帅的演员站在一条长凳上，右手高举兵器，左手使劲上下提放着马头，周围演员围着他（她）按固定章法穿梭奔走，再现古战场画面。第三就是战马“亲嘴”（意为古代战争中战马有时马头相撞一起），一般可分为“排马亲嘴”、“四马亲嘴”、“十六马亲嘴”。还有就是“虾子戏水”，即头马倒行至二马后再回到前，二马、三马以此类推，演绎古代一种战法。演出尾声有两个节目：一是“破车”，即两名“车姑娘”（为刘备的两位夫人），后面分别跟着两名丑角（车夫）。待到两车相撞时刻，关羽则将青龙偃月刀往中间一插，将车分开，此为上演关云长“千里走单骑”的故事。二是“扫堂子”，即关羽抡起大刀绕着场地跑一整圈，意为关羽单骑杀出重围。
有的灯坛子为了增加看点，在正式演出之前事先安排一场云童排字的戏。云童也是演员和“神角”，不过没有“战马”可“骑”，多为十几岁的男孩，每人手握两片木“云”片，一阵锣鼓和鞭炮声响之后，或坐或站、或两三人托起一人，组成汉子的笔画，最后形成“丰年大吉”、“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等喜庆吉祥的词语，赢来阵阵喝彩和掌声。
玩马灯少不了锣鼓。一支队伍至少有两帮锣鼓手和吹唢呐的。一班在队伍的开头，算是领路之声；一班跟在最后的演员“关羽”身后，一头一尾，遥相呼应，吹吹打打。唢呐的腔调可歌可戏。锣鼓的敲打比较复杂。基调大体有两种：一是套球时的基调，声音为“嘣浓咚嘇嘇……嘇嘣浓咚嘇……”二是战马亲嘴时的基调，声音大致为“嘇嘇嘇嘇嘇、吣（停）……”演员随锣鼓和唢呐声来回穿梭奔走。演出途中的锣鼓也有两种打法。一种是“蹦嚓音”。先是鼓响开头：“咚咚咚……”紧接着锣和罄钵开始敲出“哐哐叮哐叮哐哐……”的合奏声。第二种为“滴答音”，也是鼓手起头，但首先发声的不是鼓，而是击打出的竹板嗒嗒声。打奏“滴答音”时，鼓手在脖子上挂一个鼓架，左边是鼓，右边多了一个敲击的竹板。这种打法需要罗鼓手耳聪手快，密切配合。声调为“答答答，咚咚咚……滴答滴答哐，哐哐叮哐哐……”队伍行走时，两种打法的锣鼓一起敲响，抑扬顿挫，非常好听，常常引得看热闹的人们跟着跑出好远。
演出后，接灯的村都要给个红包，与某个演员是亲戚的人家则上前披红挂彩，即在他（她）的马头或靠背旗上挂上一段大红布料，另外再给个小红包和一对方片糕。很多演员都想到自己的亲戚村去演出，不仅能捞点外快，还感觉特有面子。
跑马灯除了天气外，早上出门要到晚上才能回家。遇到用餐时间，就地在演出的村吃饭。一家安排一个演员加几个服务人员。因为演员在祭奠后就是“神角”了，不能说话，必须有人跟着服侍。到得用餐的人家门口时，等候鞭炮放响从正门跨入，端坐上方。“神角”是不能自己夹菜添饭的，服务人员单独用一副碗筷盛好后端到跟前。用餐结束后，出门前，接待的人家还得准备一盘茶叶米放在桌子上，由“神角”端起撒在堂前家具上，意为代替灯神赐福该户。有时遇到讲究的人家，即使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也要跪着迎进请出。村里要是有屠户，都会争着请“张飞”到家吃饭，因张飞是屠夫出身，将“张飞”请到家，今年生意会很好。演关羽的若是遇到村里有铁匠，就会特别受欢迎，大概关羽是铁匠出身罢。演刘备的则通吃了，因为他是皇帝嘛。我演过刘备，曾在一个村里被几户抢着往家里拉将服饰给弄破。要是演员不小心踩着人家的门槛，则必须实行“朝香火”活动。即全体演员都要上门在这户人家堂屋里转一圈出来。演出时如果有演员摔跤了，则须绕着整个村转一圈，因此“神角”并不好当，弄不好出纰漏大家都埋怨你。
有时跑马灯玩到比较远的地方，晚上赶不回来，则需要就地安排休息，这就是所谓的“下马”，即就地卸妆。因出发前考虑到要下马，提前会将灯神的牌位捧着。演员下马后到牌位前磕个头，则还“神”为“人”了，此时可以说话了。第二天所有的仪式和在家出发前一样，杀鸡祭祀、化妆，浩浩荡荡再奔向新的舞台。
整个正月里具体玩多久才结束，是不确定的。有的10天有的半个月。最后一天的演出叫“圆灯”。圆灯须在自家村里，将全村各家香火“朝”过后，再将所有节目一项不拉的演一遍，最后将灯神牌位捧到一个池塘边火化掉，卸妆后迅速往家跑，号称谁先跑到家谁家先发财……
虽说那时日子清苦，跑马灯一天奔走近百里，却也并不感到太疲劳，反而觉得热闹快活。如今却稍动即嫌累，莫名的心悸、惶恐、焦虑、烦躁不安。到底是岁月不饶人的缘故，还是竞争的近乎残酷的现实让人很难寻找真正的快乐。即使近年来见到有零星的跑马灯，却再也拾不回儿时玩跑马灯的那份激情了。
无论如何，还是希望新春正月里跑马灯多多再现，毕竟那是传统的年俗，毕竟那是传承的文化……
作 者 简 介
行参菩提·“春节的味道”散文有奖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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