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村口，德民爷有几间破草屋。一转眼，麦囤成了草屋的主人。
小儿子常年在外打工，德民爷住在草屋看门；大儿子翻修了新房，怕爹娘寂寞，让德民爷搬到新宅院，草屋闲着。麦囤五十多岁，从架杆上掉下来，摔断了腿，成了瘸子，丧失劳动能力。
德民爷同情麦囤的遭遇，就给麦囤出主意说：咱村千把口人，连个小卖铺都没有；平时买些日常物品，还得跑几里路赶集。这两间屋草屋，你收拾收拾，开个小卖铺，方便村民，也能顾住你自己。
麦囤读懂德民爷的好意，就说，中。
麦囤腿瘸，人实在，又勤快。麦囤弄来几根木棍，在草屋门口搭了架子。又在木桩下，种了些梅豆和丝瓜。不几天，丝瓜和眉豆秧，爬满了架子，像个天棚。梅豆秧敞开一身紫花，还有白花。丝瓜头顶扎小黄花，长得像棒槌，一个个头朝下，晃悠着荡秋千，偷窥人们在天棚下，陪麦囤乘凉聊天。
麦囤正乘凉，奎山来了。
麦囤扶着木桩站起来，一瘸一瘸像铁拐李，跟着奎山进屋。
奎山要了一瓶酒，拿了两包烟。麦囤知道奎山不喝酒，就说，家来客了。
奎山说，孩子舅舅来了。
奎山一摸兜，口袋里没钱，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麦囤叔，俺刚换过衣服，兜里没带钱。知道你不赊账，要不，我回去给你拿钱。
麦囤笑笑说，账，不怕赊。只怕欠的太久，无法进货。你家有客人，拿走吧。
奎山走了不大一会儿，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来了。
男孩说，爷爷，还你钱。
男孩是奎山的儿子。
麦囤无儿无女，特喜欢孩子，伸手拿给男孩一个泡泡糖，摸摸男孩的脑袋说，孩子真乖。
男孩说，谢谢爷爷。嘴含泡泡糖走了。
麦囤看了一眼，写有“小本生意，概不赊账”的硬纸片，想拿掉。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拿掉。麦囤心里想，硬纸牌，就像栏家护院的土墙。院墙不在高，起“挡君子，不挡小人”的作用。
麦囤怕小人，更怕无赖。
麦囤的腿，是在工地上摔断，工头不但没给他看病，工钱也没给够。一个普通百姓，找谁去说理？麦囤写这个牌子，是给小人提个醒。
世上的事儿也怪，怕谁谁来。
奎山的儿子刚走，玉清来了。
玉清拿了几瓶酒和两条烟，还有火腿肠和一些食品。酒烟都是高档，算算账，三百多块。麦囤挤出一脸微笑，恳求似的说，玉清呀，把前几次的账，结了吧。
玉清四十来岁，五短身材，肥嘟嘟的脸，满脸横肉，像个猪头。那双铜铃似的大眼睛，向外冒着，挺吓人。玉清眼睛一瞪，嘶哑着嗓子吼，咋了，怕我不给你？
麦囤忙说，不是，你欠八九百块了，俺急着进货。
玉清粗声粗气地说，扯淡，就差这几个钱进货!
麦囤翻开一个小本本说，你看，我这儿基本上没人赊账。
玉清把东西一推说，好，好，好，不让赊账，东西不要了。以前的账，一笔勾销，不给了。
麦囤一听，慌了。麦囤守候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这钱要是不给，更亏了。麦囤忙赔笑，讨好说，您拿走吧，啥时有钱，给我就是了。
玉清撇撇嘴，扔下一句“这还差不多”，拿起烟酒，一摇三晃走了。
麦囤对着玉清的背影，狠狠地骂了一声：小人，无赖！
麦囤骂玉清，有些亏，应该骂玉喜。玉喜是村长，是玉清堂哥。玉清是仗着玉喜的势力，才敢在村里胡作非为。
玉清不单单跟麦囤赖账，耍无赖。还坑过，办事实在的奎山。
2
做生意难，不赊账更难！
俗话说，和气生财。有时赊账，看特殊情况。就像奎山，换了衣裳，忘带钱，家还有客人。难道，非让人家跑回家拿钱？那样太没人情味了。赊账，要看人。
奎山这样的人，麦囤不怕赊账。
刚想到奎山，奎山急匆匆来了。
奎山拿了几瓶酒，还有一条烟。奎山笑着说，麦囤叔，我有急事，先记着，回头让人给你送来。
麦囤见奎山拿了这么多烟和酒，就说，办啥喜事？
奎山急急说，别怕，给人家帮个忙。
麦囤说，说哪儿去了，你快走吧。
奎山拿的几瓶酒，一条香烟，正好二百块，麦囤记在奎山名下。
几天没见奎山了。
麦囤不是怕奎山赖账。而是，奎山经常路过这儿。有时，还要坐在天棚下，歇一会儿，和麦囤唠会嗑。奎山人厚道，心实在，他爷俩能唠到一块。
麦囤正想着，奎山从大路上走来。
麦囤大老远就喊，奎山，去哪儿了？
奎山热的满头大汗，急急走过来说，俺去县城几天，办个事儿，热死了。
麦囤用脚推过去一个凳子说，快坐下，凉快一会儿。
奎山接过麦囤递来的芭蕉扇，一边煽风一边擦汗，说，麦囤叔，钱给你送来了没有？
麦囤以为又是让儿子送钱，就说，不急，不急。
奎山说，做生意忌讳赊账。说好了，让他把钱送来，咋没送呀。
麦囤这才意识到，奎山拿的烟酒，是给别人代买，麦囤说，谁呀。
奎山说，玉清。
麦囤听说是玉清，不敢吭声。
奎山是红脸汉，说到做到，就站起来说，不行，我去找他！
奎山办事儿利索，雷厉风行，站起来走了。
奎山没走多大一会儿，却一路破口大骂回来了。
奎山气得脸色发青，脸都变了形。从口袋内拿出二百块钱，大骂道，我算倒了血霉，我给他帮忙，还得赔钱！给，这钱正好。
麦囤莫名其妙问道，究竟咋会事儿？
奎山气呼呼地说，那天，我刚出门，玉清几个朋友来了。玉清让我帮他拿些烟酒，说好了他来结账。我让玉清来还钱，他却死皮赖脸地说“我要是有钱，还能让你赊账，誰赊账，谁还！”
麦囤说，你还钱！这咋能行？
奎山叹了口气说，咱惹不起，躲得起，掏钱买精明吧。
麦囤也知道，奎山为人正派，好鞋不愿踩臭屎。就伸手递过去三十元钱，安慰奎山说，也是，咱吃一堑长一智嘛。
奎山看看钱，不解地说，麦囤叔，钱正好，咋还找钱？
麦囤“呵呵”笑着说，你吃个大亏，我吃个小亏，收你个本钱，那些烟酒，咱算喂狗了！
奎山没心思聊天，气哼哼走了。
麦囤心想，玉清还算有心，自那次向要过账，再没脸来赊账了。
麦囤正想着，一个村民来了。村民拿了一包烟，临走的时候，好心地对麦囤说，麦囤叔，少进点货吧。
麦囤赶忙说，咋了？
村民说，听玉清放出风，说村里修路，这小卖铺碍事。
麦囤也听说村里要修路。玉喜是村长，让玉清负责修路，天经地义。房子离路边还有十几米，要说碍事，说不过去。但是，人的心眼一歪，小卖铺就碍事了。以修路为由，小卖铺一冲，玉清的欠账也就黄了。德民爷好心让自己开店，咱不能因为自己，冲了德民爷的宅基地。
麦囤想到这里，心里一惊，自言自语嘟囔，不能因为这几千块钱，连累德民爷。何况，村里有这样的无赖，玉清想赖账，就是躲过初一，也难躲过十五。看来，这小卖铺不能再干了。
麦囤正在自言自语嘟囔，一个洪亮的声音飘了进来，麦囤，和谁说悄悄话呢？
麦囤回头一看，是德民爷。德民爷七十多岁，人缘好，极受村民尊敬。德民爷家弟兄多，在家排行老六。在村里，德民爷家族大，家族人口占村里三分之二。
德民爷施舍房屋，让麦囤开店，是麦囤的恩人。麦囤要说不干，难以启口。
麦囤被逼无奈，不得不把自己的苦衷和心事儿，一五一十诉说给德民爷。
可是，德民爷听后“哈哈”大笑说，你放心吧，有事儿我扛着。我老了，也没什么事儿。店你继续开，货你只管进，我来经营。
麦囤一听，不好意思地说，这……这咋行，算俺无能，干不成，俺不干就是了。
德民爷爽朗地说，麦囤呀，你别怕，我让那龟孙，乖乖把钱送来。
3
正如麦囤所料，玉清摇头晃脑，真的又来了。
玉清人没进门，破锣似的嗓门，已冲屋里喊，拿两瓶酒！
德民爷蹲在货架后面，边摆放货物边说，自己拿吧。
玉清以为还是麦囤，就说，两瓶酒，记账吧。玉清说着，腿已迈出了门外。
德民爷站起来说，别忙走。
德民爷声音不大，却很洪亮，像下命令。玉清见是德民爷，慌忙收回腿，恭恭敬敬地说，德民爷，你咋在这儿呀。
德民爷面无表情地说，这店铺，我盘下了。
玉清一听，手在衣兜里摸了半天，拽出几十块钱，说，德民爷，给酒钱。
德民爷没有接钱，脸依然面没表情，冷冰冰地说，把以往的账，都结了吧。
玉清眼一瞪说，那是赊麦囤的账，不给了。
德民爷撩了撩眉头，提高声音说，胡扯！店铺，我全盘接管，这屋的一个纸片，都是我的！
玉清像挨了一枪，拉下眼皮，勉强说，德民爷，兜里没带那么多钱，改日给你送来行不？。
德民爷这才“呵呵”笑着说，酒拿走吧，我不怕你赊账。
玉清点头哈腰说，明天我给你送来。说着，像条丧家犬，夹着尾巴跑了。
玉清没有敢撒谎。第二天，真的来把账全部结了。
结过账，德民爷语重心长地说，玉清呀，今天爷说你几句，你是个有能耐的人，咱有钢，要用在刀刃上。你看麦囤，瘸着条腿，挺难，他开个小卖铺，是为咱村方便嘛，你压着他的资金，他咋进货，对吧？
玉清耷拉着脑袋说，德民爷，您说的是。可是，那老东西，赊他一点钱，他就跟你急！
德民爷知道，玉清强词夺理，顺着话茬说，麦囤是有些古板。以后需要啥，就来这儿拿吧。
玉清赶忙说，谢谢德民爷，没事俺走了。
自此，玉清经常来拿东西，也不赊账了。
麦囤去进货，德民爷拿出一叠钞票说，麦囤，钱，给你要回来了。
麦囤惊讶地说，德民叔，玉清咋那么怕你呀？
德民爷“呵呵”笑说，麦囤呀，别看玉清狐假虎威，他敢跟我耍。我让儿子们先捶他一顿，他还得乖乖，把钱给我送来！
这时，麦囤才想起，德民爷五个膀大腰圆的儿子。
麦囤和德民爷正说着话，玉喜来了。
玉喜专门来找德民爷，玉喜说，德民爷，我想给您老商量个事儿。
德民爷也风言风语听说，修路房子碍事，就提高嗓子说，是不是让我拆房子？
玉喜笑了笑说，德民爷，您老想哪儿去了。路边水沟那么宽，填水沟修路，也不能拆房子呀。今天我特意来，和您老商量两个事儿。
玉喜缓了口气说，一是，想让你把这几间房子翻修一下，扩大门面，你和麦囤叔多经营些品种，如果资金不足，村里资助一些，使咱村民买个农具及一些日常用品，少跑些腿，少跑些路。
德民爷笑笑说，咱爷俩想到一块了，至于资金，村里也苦难，我让儿子们集资就是了。
玉喜接着说，二是，村里修路，麦囤叔是泥巴匠，曾干过修路工程，我想，您老先辛苦些，照看门面，让麦囤叔负责监督修路质量，村里给他些补贴，也解决一下麦囤叔的生活困难。
麦囤一听，让他和玉清一块做事，怕玉清刁难自己，赶忙说，你不是让玉清负责吗？
玉喜说，他呀，狗屁不通，咋能让他负责质量！
忽然，玉喜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啊，对了，听说玉清赊账，压你的资金。我批评他了，钱给你了没有？
麦囤恍然大悟，忙说，给了，给了。
德民爷“呵呵”笑着说，村长体察民情，中。
玉喜说，就这样定了。
玉喜忙，有事儿走了。
麦囤说，德民叔，村长挺尊重您，有事就找您商量。
德民爷风趣，语重心长地说，他不是尊重我啊，作为一村之长，关注民生，尊重民意，为村民着想，才能受到村民的拥护……
刊发《陋宝文学》2014年第二期
作 者 简 介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