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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狩猎轶事(上)/丁济民

电影《渡江侦察记》里有一句十分经典的台词:你是扛枪打猎的!而惟妙惟肖扮演敌情报处长的陈述,他所谓的“打猎”当然是指打击国民党反动派的人民军队。而非先前我们豫北农民在农闲时节的土枪打野兔。国民党反动派鱼肉百姓,祸国殃民;而吃素食长大的野兔子却可以用来果腹,让一年四季少见荤腥的人们大快朵颐的解馋。“猎物”有别,我们绝非混淆成两个一样的“物种”,不然,《物种起源》的达尔文先生也不答应。哈,就此打住,还是言归正题吧。

70年代,国家还没有禁止私藏枪支,也没有出台禁止猎杀野生动物的条例。在我们北中原秋收后的日子,黄河故道裸露的田野上,兔子、黄鼠狼、狐狸、狗獾这些不大不小的动物,经常出没于田埂地头。至于危害人类的大型如狼虫虎豹一类巨兽,压根儿就没有人见到过,上了年纪的老辈儿人都这样说。用鸟枪猎捕的主要对象还是啃噬庄稼的野兔子为多,也有南飞的野鸭群、鹤类及大雁栖落在旷野麦田,啄食麦苗时,遭遇到隐蔽处的鸟枪偷袭,甚至成群觅食、遮天蔽日飞行的小家雀也会撞上猎人的枪口。

在大雁及南归迁徙的飞禽经过北中原的秋日,有人会在远离村庄而雁阵栖落的麦田附近,堆起柴堆作掩护。猎人就荷枪实弹藏身其中,当雁群、灰鹤等禽类天使般纷纷落地,放松了警惕,一口口啄食着麦苗补充能量,逐步靠近柴堆时,伪装而隐身在柴堆里的猎人就迫不及待地扣动了扳机,枪响过后,顷刻就血花飞溅,碎羽缤纷,一两只大雁就遭遇命运的滑铁卢,瞬间殒命。而我们一帮小伙伴们,则在雁群飞走后,捡拾麦田里淡青色的雁粪,回家晒干后当柴烧。那时候村民对大大小小飞行中排成“一”或“人”字形迁徙而至的飞禽,统称大雁,对遗落麦田的鸟粪称雁粪。雁粪小拇指般粗细,其成分都是消化未尽丝丝缕缕的麦苗,燃烧时呈现丝绸飘带般蓝色的火苗,如诗,温暖着乡村的晨昏。

那时候,一望无际的平原乡村,几乎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些人家,存放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长筒火药枪。它们大多是乡村铁匠铺里手握绝技的老铁匠,一锤锤精心锻造的杰作,笨重且火力很强。这玩意儿,铁色阴沉,表情肃穆,战争年代曾经让不是兔子的东洋鬼子吃尽了苦头,多是农会会员们手中利器;而有的火枪,则是利用无缝钢管制作的,轻巧、略短,射程也近些,因为钢管略薄,不敢装载太多火药,唯恐射击时枪膛爆裂,危及猎人的生命。这些大大小小的火器,在我们那里都统称为鸟枪;别名:土枪。还有的人叫顺口了,干脆就叫打兔枪,有点土得掉渣了。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就像你无论高矮胖瘦,能力强弱,只要是六百年前洪洞县迁来的原住民,统称为“汉族”一样。

猎枪也有灵性,让人敬畏,且脾气暴躁,偶尔也会跟人开天大的玩笑,让你捧腹不止。

记得有一次我上学路上,经过两村之间的一条东西走向的葫芦沟(沟名的来历我至今也不知道),看到荷枪实弹在南面沟沿上休息的堂兄成哥,还有邻居举哥两人在杏树下闲聊。他俩就亲切地招呼我上来,我一看上课时间还早,学校近在咫尺,好奇心驱使,我立马跑了上去。成哥的猎枪就竖立在他们俩席地而坐之间的那棵杏树上,他俩背靠着树身,茂密的树叶遮蔽着夏日的阳光,在我们身上投下斑斑点点的亮光。这时候就见成哥刚一欠身,衣襟就挂到了猎枪正大张着的扳机上,扳机呱哒扣响了引信,火药爆发前冒出呲呲呲的火花,将举哥的臀部衣裤燃煳了个小洞,紧接着引信传导给火药,瞬间一声清脆的枪响,在林间爆出,集束的铁砂射向天空,把我们头顶上的树枝碎叶纷纷击落,铁砂穿过圆圆的小洞清晰可见。我们都吃了一惊。俄尔,惊魂未定,笑嘻嘻的成哥就调侃说,兄弟别怕,这一声响炮,就当给兔子娶了一回媳妇(指没有打到猎物时的空枪)。刚刚缓过神儿的我们,又笑得前仰后合了。猎枪的火暴脾气,那一刻,算是被少年时代的我领落到了。

有一年,邻村的一个猎人,在黄河故道沿着柳青河岸狩猎,误判情形,结果不幸骤然发生了;他把一个正蹲在杂草丛中小解的妇女当成猎物,磨过肩头的枪管,朝几十米开外晃动的衰草丛中开了一枪,一声惨叫,悲剧落幕。后来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但让我们村的猎人从此更加惊醒:击发时,一定要看准了,千万不要让悲剧重演!

起说狩猎,轶事多多。那年暑假,我们几个小伙伴去古堤下割草,同伴景亮家的小黑狗,兴高采烈地跟随着我们。大地如一章写满丰收的文字,跃动着的小黑,像秋天字里行间一个温暖的逗点。我们一行五人,在二队的菜园子里停下,菜园子距村东二里多地,两间简陋的房舍,前面有一架庇荫的瓜棚。看菜园子的是村里的治保主任魏法福,五十来岁的年纪,因他出过天花,脸上有星星点点凹陷的麻点,兄弟间他行二,村民背后都戏谑地叫他“麻二头儿”。曾经有顺口溜“东头,西头,都怕麻二头儿,前街,后街,都怕合成他爹。”合成,是他很本分的一个儿子。其实,麻二头就是三里五村一个公认的狩猎高手。那天,我们就非常幸运地目睹了他在一垅大白菜间,用火枪亲手击毙了一只敢于冒犯他至高无上权威的野兔子。枪声落地,野兔一个跟头就毙命了。我们一下子看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小黑狗也摇晃着尾巴信服了。大度彩烈的治保主任还把余热未散的火枪,笑容可掬地递给我,掂了掂,才三斤多重。他告诉我,是在外地做演员的二儿子凹斗托人寻的钢管制成的,特轻便。后来听说,他那支袖珍型的猎枪,因一次大意,用药过量,炸膛了。惊惧中,麻二头儿后来看到猎枪就条件反射,从此“金盆洗手”,告别了他亲爱的、已伴随了他大半辈子,生生不舍的狩猎生涯。

耳目濡染,我也亲眼看到刚正直板,备受村人尊敬的四叔,一系列的狩猎故事。

四叔是个心灵手巧精通乡村技艺的多面手。譬如盖房、锻磨、缚笤帚、木匠、织网打鱼,制作鞭炮等等,更别说也是农活上的一把顶级好手,是村民的主心骨。农闲时节,四叔会在狐狸与狗獾等野生动物出没的洞口设置机关;捕获过狐狸、黄鼠狼、狗獾。狐狸的肉酸性且腥味很重,只有在滚锅里煮了将汤水倒掉,多次换水肉才可吃。黄鼠狼为夜行的幽灵,常鬼鬼祟祟偷袭酣然入睡的鸡舍鸭圈,给农户的“鸡屁股银行”造成无可逆转灭顶之灾,危害村人生计;四叔却是它们的克星。四叔会用鸡骨烤焦了放置于诱捕的长方形笼子,“请君入瓮”。捕获后,黄鼠狼的肉直接丢掉,留下小心翼翼扒下的皮子贴在墙上,晾干了卖钱。毛笔书写笔头上起关键作用的狼毫,就是黄鼠狼尾巴尖上为数不多的几根毛儿,非常珍贵。

有一次,正在院子里的四叔,偶尔抬头听见南飞的雁阵经过屋顶上空,麻利地丢下活计,转身从堂屋门后,抄出一支事先已装满火药及铁砂的鸟枪,对准头顶飞行中排成“人”字形的雁群就潇洒地搂了一枪,“嘭——”一声枪响过后,硝烟未散,一只大雁瞬间从三十多米的高空中弹,坠落在我们家不远处。让我们兴奋了好一阵子。事后,四叔给我说起“枪法秘籍”——提前量。他瞄准的头雁,而被击落的是第二只大雁。头雁虽然肥大,却负载着远行万里的方向与领队重任,就放过了它。后来我才知道,对怀孕待产的大肚子母野兔,四叔狩猎时也手下留情。

那时候人们都穷,能有一只肥嘟嘟的野兔抑或天赐的大雁或野鸭打个牙祭果腹,就像今天的人们过年一样的兴奋与满足。而每一个村子里,都有几个出了名的狩猎高手,他们就如贫朴村子里的灵魂一样,能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候,给贫穷的生活带来一丝丝光芒。在我少年的心目中,他们英雄般地备受人们敬重。四叔就是他们其中出类拔萃、无可替代的一个。

漫漫时光,悠悠厚土。一个村庄有一个村庄的历史,一段历史记录了一段岁月积淀的传奇。温暖的村庄是有深度的,沿着记忆之光,你能走进少年与闪烁着弥漫往事的深处;村庄也是有厚度的,站在岁月的高处,你能俯瞰若隐若现流水般远逝的日子。村庄是平淡而又神秘的,神秘莫测得迷雾重重,即使你身临其境也一眼看不到底。

作 者 简 介

丁济民,笔名甄石,省作协会员。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散文百家》、《上海文学》、《北京文学》、《大公报》、《青年文摘》、《天津文学》、《绿风》、《星星》、《书摘》、《杂文选刊》等报刊发表诗、散文、随笔,作品被选入中外多种年度佳作文本。出版诗集《远去的乡村》,散文集《时光书》(河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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