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炎炎夏日灼烧着西班牙的乡村和城镇，令人震撼于伊比利亚半岛的火热风情。然而，比烈日更狂野的是西班牙人的斗牛激情。从马德里到巴塞罗那，从国际大都会到山乡小镇，也许没有人关心每个周末有什么新电影上映，但人人都在讨论周日的斗牛表演将会如何精彩。街头巷尾、餐厅酒馆，到处都悬挂着最新的宣传海报，在这番牛气冲天的气氛中，我们也无法不将自己的视线投向西班牙斗牛，感悟这一传统国粹的魅力所在。
阳光灿烂的下午，华美嘹亮的《斗牛士之歌》，回响在西班牙的碧空之下。在全场如雷的欢呼声中，盛装的斗牛士们列队出阵，优雅地接受观众们的喝彩与致敬。很多人都只是在电影银幕上见识过这一激动人心的场景，进而对西班牙的斗牛竞技有所感受，《世界电影之旅》摄制组则有幸进入著名的塞维利亚皇家斗牛场，实地观赏一场惊心动魄的斗牛表演。虽然我们按捺不住兴奋不安的心情，但对于大部分西班牙人而言，华丽的开场仪式早已司空见惯，他们更关注每一场斗牛表演的精彩与否，他们所支持的斗牛士能否赢得又一次辉煌胜利，毕竟人与公牛之间的殊死搏斗，在这片土地上早已上演了千百年。
在每一场斗牛比赛中，斗牛士无疑都是最引人注目的焦点。这些身手矫健、意志坚定的西班牙勇士似乎成为了这个国家的文化代言人。他们面对狂暴的野牛时所表现出来的过人勇气，他们舞姿华丽地迎接挑战时所展示的非凡技艺，都淋漓尽致地渲染出西班牙人的民族性格：酷爱冒险、奔放不羁，随时准备与死神短兵交战。
或许正是这种既华美又悲壮的气质，让斗牛士拥有了无穷的魅力，他们不但在西班牙民间广受欢迎，拥有大批狂热的追随者，更成为数百年来备受艺术家青睐的主题。无论是18世纪的西班牙大画家戈雅，还是20世纪的艺术大师毕加索，都曾如痴如醉地在他们的作品中描摹斗牛士的英姿。美国大文豪海明威更是深陷于斗牛的诱惑难以自拔，他的早期代表作《太阳照常升起》便是一首西班牙斗牛士的颂歌.
这部在半个世纪前被搬上银幕的小说，用赞美诗一般的语言塑造了一位年轻的斗牛士佩德罗·罗梅罗：在斗牛场上，他诚实地面对对手，总是将身躯最大限度地暴露在公牛面前，从不耍弄花招和诡计。在生活中，他面对拳击手的欺凌无所畏惧，当他邂逅心中的爱人，佩德罗·罗梅罗同样追求得热烈痴情，离开得无怨无悔。他所展现的正是西班牙斗牛士最高的精神境界：在生活的重压之下始终保持着尊严与优雅。
海明威为他挚爱的斗牛士取名佩德罗·罗梅罗，正是为了向西班牙现代斗牛之父佩德罗·罗梅罗表示敬意。这位18世纪的斗牛先驱开创了徒步斗牛的新法则，令这一原本属于贵族阶层的活动拥有了更为广阔的民众基础，也让众多草根出身的勇敢者在斗牛场上脱颖而出，成为举国倾慕的大众偶像。
安达卢西亚山区的隆达小镇，拥有一座1785年开幕的白色斗牛场，佩德罗·罗梅罗就曾在这里浴血奋战。他高超的斗牛技艺已经成为不朽的传奇，而他所制定的斗牛法则直到今天依然被斗牛士们奉为圭臬。半个世纪以前，也正是在隆达斗牛场，年轻的斗牛士安东尼奥·欧德内斯成为海明威的忘年之交，美国导演奥逊·威尔斯更让自己长眠在他的庄园里。每年9月，隆达总是挤满了来自全世界的斗牛爱好者，他们在罗梅罗和欧德内斯的注视下，期待在这座现代斗牛运动诞生的圣地见证新的奇迹，欢呼又一位西班牙偶像的诞生。
让我们回到塞维利亚斗牛场上，经过几名助手的引导预热之后，骑着西班牙纯种马的长矛手开始进行穿刺环节。在蓝天之下，黄沙之上，骑士、骏马与公牛，形成了一幅印象派风格的流动画面。和斗牛相比，西班牙人的马术表演同样典雅华丽。我们曾在位于赫雷斯小镇的安达卢西亚皇家马术学校，欣赏当地享有盛誉的盛装马术。御马而行的男女驭手如同穿越时空而来的中世纪骑士，令人赞叹人与马之间的无言默契。即便是徒步斗牛盛行的当代，西班牙人仍会举行马上斗牛的竞技活动，那种迅猛刚健的风姿更是令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在塞维利亚斗牛场内，随着主斗牛士手持红色的披风和锋利的长剑走入斗牛场，观众席上的气氛更加狂热起来。受伤的公牛和挥舞披风的斗牛士，上演着一场令人屏息的死亡之舞。服饰华美的斗牛士潇洒地周旋于庞大的公牛左右，无疑是这一幕中最耀眼的主角。如果说斗牛现场令人热血沸腾却心怀忐忑，那么以斗牛士为主人公的电影，则彰显了爱情与背叛、光荣与死亡的命运主题。好莱坞影片《碧血黄沙》甚至在数十年间被反复搬上银幕，从黑白默片到彩色电影，成为一部超越时代的经典之作。
《碧血黄沙》讲述了一位西班牙斗牛士的悲剧人生。胡安·吉拉尔多出身于塞维利亚的斗牛世家，他的父亲因为体力衰竭，丧生在斗牛场上。年少的胡安决心继承父业，成为一名伟大的斗牛士，他告别母亲和青梅竹马的恋人卡门，踏上前往马德里的学艺之路。十年之后，学成归来的胡安迎娶了卡门，并迅速崛起为如日中天的斗牛巨星。荣誉和财富也随之而来，只有胡安的母亲对眼前的一切忧心忡忡。
在斗牛场上，胡安能够搏杀最凶猛的公牛，却无法驾驭自己的欲望。他拜倒在美女唐娜的石榴裙下，无论是妻子的眼泪，还是伙伴的忠告、战友的阵亡，都不能令胡安回心转意。直到有一天，众叛亲离的胡安失去了一切，更无情地被唐娜所抛弃，他这才醒悟人生的真谛，发誓在最后一战的沙场上寻回失落的尊严。他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制服了桀骜不驯的公牛，也赢得全场观众的疯狂喝彩。最终，在妻子卡门的怀抱中，胡安·吉拉尔多面带胜利的微笑，骄傲地告别了这个美丽而残酷的世界。
《碧血黄沙》的故事虽然以悲剧收场，但成为一名伟大的斗牛士，却依然是很多西班牙人无悔的梦想。在塞维利亚郊外的一座牧场，我们结识了退休的斗牛士安东尼奥·加尔万，他虽然不再身披锦袍，征战沙场，却依然眷恋着往昔在斗牛场上的峥嵘岁月。
在这片美丽的牧场中，有一座小型斗牛场，主要用于测试小母牛的身体素质，筛选适于繁育斗牛的优良品种。安东尼奥·加尔万在场上用他的披风逗弄一条不到一岁的母牛，不时发出低沉的吆喝声。斗小母牛看起来毫无危险，我们也跃跃欲试，想要感受一下西班牙斗牛士的英雄气概。没想到，虽然是一头瘦弱的小牛，也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蛮劲，时常逼得我们手忙脚乱，甚至忍不住落荒而逃。
安东尼奥工作的斗牛场除了繁育公牛之外，还开展针对青少年的斗牛文化培训。在我们到访的时候，一些本地的西班牙少女正在由安东尼奥手把手地指导耍披风的诀窍。女孩子们虽然身材纤瘦，但挥舞起沉重的披风却显得很有天赋。在西班牙活跃着不少女斗牛士，大导演阿尔莫多瓦在他执导的影片《对她说》中，便塑造了一位美丽的女斗牛士莉迪亚，和男斗牛士一样鏖战沙场。不幸的是，莉迪亚在一场斗牛赛事中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最终再也没能回到她所热爱的斗牛场。
在我们观看的塞维利亚斗牛现场，同样有一位女斗牛士，英姿飒爽地和公牛展开一轮又一轮攻防战斗。不少观众是她的支持者，专程远道而来欣赏她的精彩演出。她也不负众望，成为斗牛场上最出色的选手之一。但是，和女斗牛士同台竞技的另一名男斗牛士却很不走运，他在最后时刻被公牛从背后顶伤，在观众的惊呼声中被抬出场外，进行紧急救治。或许这正是西班牙斗牛的真实面貌：看似不可战胜的斗牛士随时都有可能被推上命运的祭坛，成为碧血黄沙间的又一个悲剧英雄。正如在影片《马诺莱特》中，由阿德里安·布罗迪饰演的20世纪最富于传奇色彩的斗牛士马诺莱特，他曾用高超的斗牛术抚慰了因内战而苦难的西班牙民众，成为那个时代的精神寄托，他也曾与相恋的情人誓言相守，不理会世人的流言蜚语。然而，马诺莱特最终阵亡在斗牛场上，只在人间逗留了短短三十年。
离开欢声鼎沸的斗牛场，我们走在塞维利亚古老的街巷里，回想着一路走来与斗牛文化的不解之缘。无论是马德里那座宏伟壮丽的拉斯· 本塔斯斗牛场，还是塞维利亚历史悠久的斗牛博物馆，无论是拥有西班牙最小斗牛场的米哈斯小镇，还是诞生出现代斗牛法则的山城隆达，无论是赫雷斯马术学校翩然起舞的优雅骑手，还是驻守在牧场庄园里培育种牛的退休斗士，都在反复地强调一种铁一样的现实：斗牛之于西班牙，如同灵魂之于肉体，全然不可彼此分离。无论能否接受这种以生命为赌注的游戏，还是让我们铭记海明威的一段名言：人生来就不是被打败的。人能够被毁灭，但是不能够被打败。这或许正是古往今来的西班牙斗牛士们毕生恪守的高贵信念。
西班牙斗牛的铁杆捍卫者海明威还曾说过，生活就像一场斗牛，不是你战胜牛，就是牛挑死你。不过，也许我们应该更轻松地看待生活，更为积极地思考斗牛带给我们的人生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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