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先生的这一本《牛棚杂忆》,到现在我也只是看了“自序”与“缘起”两部分的内容。这些文字不能轻易地去读,尽管是“杂忆”,而且是属于个体性的杂忆,尽管其中不乏温情与理性,不乏幽默与调侃。但是,这些文字所面对的都是一份冷峻的思考,是沉甸甸的东西。没有人能够轻易地阅读他。那是一个很多人都无法触摸的时代,那却也是一个令很多人不堪回首的时代。
正如先生在“自序”中写道:“我有爱,有恨,会嫉妒,想报复,我的宽容心肠不比任何人高。”是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个体,可是为什么在那十年中,一个人乃至一群人可以成为那样的人乃至与那样的一群人?“每个人,······,异化为非人”,最终出现的好似霍布斯的描述“人与人的战争”。为什么会是这样?
“有一种叫做派性的东西,摸不着,看不见,既无根据,又无理由,却是阴狠、毒辣,一点理性也没有。”这也是让先生大受困惑的地方,先生应该知道勒庞的《乌合之众》吧,约束个人的道德和社会机制在狂热的群体中失去效力,每个人都成为“无名氏”,或者换上群体的名义。如此一来,以个人责任为基础的法律,对无名氏不起作用。这也似乎只是在描述一种“现象”,或者是“经验”,而并没有深入其中,看到其生发的内在机理是什么。
先生的《牛棚杂忆》是其十六年反思、观察、困惑期待的时期写出来的,先生期待有人把自己亲身受的灾难写出来,先生甚至期待那些折磨人的人也将自己的心理状态和折磨过程表露出来,但先生最终还是失望——“东方太阳出来了,然而我的期待却落空了”,因而才有了这一本书的写作与出版。
当我读到“缘起”这一部分的时候,我才知道先生并非仅仅是“期待落空”,他还有悲哀、孤独与恐惧。先生写到:“我感到悲哀,是因为我九死一生经历了这场巨变,到头来竟然得不到一点了解,得不到一旦同情。”这种悲哀是主观的,却又是深刻的。先生以为那些生活片段足以唤起别人的同情,结果却是适得其反。这不仅是先生自己的悲哀,也是整个社会的悲哀。
“我孤独,是因为我感到,自己已届耄耋之年,在茫茫大地上,我一个人踽踽独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种孤独,是陈子昂式的孤独——“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不仅互不理解,而且也秘而不宣,让秘密成为永久。十年的灾难就这样轻易的被遗忘,被封存,这种孤独该有多么的彻底。
“我恐惧,是因为我怕这些千载难得的经验一旦泯灭,以千万人遭受难言的苦难为代价而换来的经验教训就难以发挥它的社会效益了”,我想,先生应该还有更深的恐惧,就是担心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再一次发生。所以他才在悲哀、孤独与恐惧之余生发出“一个牢固的信念”——“如果把这场灾难的经过如实的写出来,他将成为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一面镜子。”
更令我深感震撼的是先生在“缘起”结尾处的一句话“谎言取宠是一个品质问题,非我所能为,亦非我所愿为。”“这文章是用血和泪换来的,我写的不是小说。”或许,这也正是《牛棚杂忆》永恒的魅力之所在吧!正如真本书的封面所写的那样“一个时代的真实记载,一段生活的赤诚回忆”,一个“真实”,一个“赤诚”,正是本书最好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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